“陛下,栎阳大营有精兵十万,早已枕戈待旦,秣马厉兵。”薛伯彦抱拳道,“北狄人已与我等暂且和谈,咱们可在此刻腾出手来一举南下,扫清余孽。”
丝丝入扣,终于在此刻首尾相接,成为闭环。
薛伯彦要的是一个师出有名。
他料想到齐楹要审这桩案。也看得出齐楹并不想和齐桓兵戎相见。
他不惜利用了薛夫人的一条性命,更不惜将昔年腌臢的宫闱秘辛大白于天下。
说到底,不过是喝着死人的血,为活着的人铺路。
也是为他促使齐楹兄弟相残蒙上一块遮羞布。
孝宁皇后四个字从齐楹心上滚过,不至于烈火烹油,却像是从喉咙里猛然灌了一杯冷茶进去,冷得人四体生寒。
第37章
倾举国之力南攻。
这短短几个字, 为永熙十一年的末尾蒙上了一层血色的猩红。
什么山中高士,什么醉卧美人。人人都是血肉之躯,白刃扎进去, 不过是血溅三步。
那一年的除夕,过得分外凄凉。朝廷中的许多官员被调遣南下, 长安几乎空了一半,但凡有劝阻薛伯彦的, 尽数革职抄家。他是铁了心要把齐桓击垮,在他心里, 齐桓是个隐患, 若等他调养生息过来, 只怕就是他薛伯彦的死期。
整个未央宫哪怕歌舞升平,仍抵不过心底肃杀的寒意。
除夕夜宴前, 薛伯彦又下旨砍了两个人。
执柔来到前殿时, 齐楹已经饮过数杯酒。张通看见执柔,只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一溜烟地跑过来扶她:“娘娘, 娘娘您可算来了。”
“怎么了?”
张通压低了嗓音:“大司马今日处斩了两名老大人, 其中一名还是尚太傅昔日好友,和陛下也有几分私交,陛下心里只怕不痛快。”
他机敏聪慧,跟着齐楹这段时日已经将宫里的许多事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执柔点点头说知道了, 而后踏着幽微的烛火,走到齐楹的身旁。
铜磬声里,古朴苍凉的乐声宛若一圈圈在宫阙深处荡漾开的涟漪。
宛若上古的神兽, 正在引颈长鸣。
齐楹没有什么表情,执柔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把他桌上的酒盅替换成了茶壶。
酒酣乐暖,对着执柔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上前来。
执柔倾身过来,齐楹在她耳边沉沉的笑:“你听,这是大司马在杀朕大臣的声音。”
人早就死了,此刻哪里会听到行刑的声音。
耳边的舞乐声太过靡丽,酒觞相撞,宛若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齐楹说完这话便止了,又去摸酒盅,摸到了茶壶微微愣了一下,仍旧倒了满杯。
“臣妾之前错怪陛下了。”执柔小声和他道歉。
齐楹转头看来:“你说的朕就听不懂了。”
酒杯中倒映着头顶一轮弯月,齐楹对着执柔举杯:“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他低低的笑,笑得风流倜傥。
想要南攻,首先要夺取的便是并州。并州在益州之北,城高池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又是非取不可的兵家必争之地。薛伯彦在点将的事情上犯了难,想要拿下并州,只怕是要死不少人。这一战若是打得不好,难免要落下许多骂名。若是选用他的亲信,他又有些不舍。
他如今官高爵显,又有一个当皇后的侄女,有着江海都填不满的野心,想要将这大裕的江山尽数烧成灰烬,来填满他的功绩丰碑。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对着齐楹跪下,低声说:“臣尚存,愿领兵南下夺取并州。”
整个殿前骤然一静。
尚存虽是文臣出身,年轻时也曾以骑射渐长,薛伯彦听闻只觉得大喜:“尚大人肝胆相照,当真是朝廷之忠臣重臣。”
齐楹不同意:“尚太傅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行军作战。”
“陛下可听说过运筹帷幄于内,决胜千里之外。”尚存以额触地,声音平静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臣虽然只是一介文官,却也通晓兵法六义,若非昔年先帝点臣为陛下之师,臣大抵也能投身中军,纵马安邦。还请陛下准臣心愿。”
“况且,”尚存缓缓抬头,望向御座之上的年轻天子,“臣愿为大裕、为陛下战至最后一息,绝不愿做苟活之人。”
许久之后,齐楹终于从齿关间挤出一个“准”字。
坐在齐楹身边的执柔,亦抬起头来。
她还能想起初见尚存的那一天。
隔着朦胧的一帘烟雨,他率着众人从东司马门外的东阙处走来,广袖博衣,腰佩紫绶。虽疾言厉色,到底可以称得上一句国士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