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从没见过这么有权势的男人, 院子外面明里暗里都是护卫他的人。
执柔生得精致漂亮,说起话来轻声慢语, 的确是那些男人喜欢的样子。何婆婆已经在心中下了定论, 昨夜那男人家里一定有位不好相与的主母, 他怕自己喜欢的女郎受委屈,才在这里金屋藏娇。只可惜, 男人也像是个惧内的主, 这么几个月只来过这一回,天不亮还就走了。
对着执柔, 她既觉得同情, 又觉得怜悯。
又忍不住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揣测, 这个女郎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可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别人这般私奔。
“还不饿,晚些吃吧。”执柔笑,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他……是几时走的?”
何婆婆知道她说的是谁:“天还不亮就走了,最多三更刚过。”
那时街上肯定冷清得厉害, 他独自出门,只怕四野都还黑着。
跨过这间院子的门槛, 外头是那条窄窄的、容不下马车的巷子。
他走过这条巷子时,可会抬起头,看一看月亮。
今日想得比以往多,执柔知道这样不大好。何婆婆眼中有疑惑,却也不敢当面来问,执柔也继续装聋作哑。
这一日,执柔有着旁的安排。
吃过早饭后,她披着氅子出了门。
绕过喧闹的前街,迎着酒肆与茶楼的招徕声,她没有过多停留。
此行的终点是一间简陋的民房,她敲过两遍门。
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睁着昏花的眼睛问:“你是谁啊?”
“刘伯,是我。”她才开口眼睛就红了。
那个叫刘伯的老头愣在原地,踟蹰良久终于喊了一声:“是……是大小姐?”
执柔拿鼻子吸气,轻轻点头。
刘伯老泪纵横,忙迎她进门:“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有再见到大小姐的一天。”
这位是早年间将军府里的管家,她母亲临终前知道自己一旦与世长辞,偌大的家业无论如何都是执柔一个孤女攥不住的。所以她秘密将几处田庄铺子的地契交给了刘伯,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金银,古玩字画也全部典当了干净,说是为了给她日后留个依傍,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因此最后被叔伯们瓜分的,只有住着的房子和几亩薄田。
刘伯一面擦泪,一面将一个木匣捧出:“这些都是夫人留下的,这么多年一直收在这里,还请大小姐查点一下数目。”说完这句,他的背都更直了几分,好像这些年来始终坚守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他住在这间破旧的民房里,四角漏风。却日日夜夜揣着这一笔巨款,执柔将盒子打开,取出一锭金子塞给他,刘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这些年,老朽日夜悬心,生怕自己没完成夫人的嘱托先一步撒手人寰。能将这些东西全头全尾地交到大小姐手里,老朽已经老怀安慰。”
看着眼前出落亭亭的执柔,他的声音愈发哽咽:“若夫人能知道小姐如今过得好,便是在地下也能瞑目了。若我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是能给夫人一个安慰了。”
执柔的身份微妙,刘伯深知此事,只一口一个大小姐的称呼她。
临别时,刘伯还像小时候那样称呼她:“大小姐,日子再难过,也记得好好吃饭,天冷多加衣服。”
这般殷切的叮咛,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了。执柔红着眼点头,趁其不备时到底将那一锭金子藏在了灶台旁边。
出了门,迎风一路走到巷子尽头时回头看,他仍佝偻着身子,如秋叶般瑟瑟地站在原地。
盒子里的东西,执柔把铺子和田庄一并都卖了折成现银,加上母亲留给她的银票,前前后后凑了近百万两白银。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银票夹了进去。院子周边有不少齐楹的人,执柔找了个眼熟的,托他将东西送到益州去。
于银钱上,齐楹从不曾对她有所短缺。
只是她也知道,他用钱的地方很多。
昨夜入睡前,他们躺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在益州开了间太平庄。”他道,“教女人识字,还有织布纺纱之类的技能。我想着,能有越来越多的女人,不仰赖男人过活。”
执柔轻轻嗯了一声:“因为王含章吗?”
齐楹摇头:“是因为你。”
“执柔,人活着,是一件何其不容易的事情。”他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又缓缓松开,“就连我自己,过去也总是轻易被打倒。往后,我还想办两间学社,能让学有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