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我想见一见舒让。”
太皇太后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说:“好。”
*
齐桓的卧房外挂着一对楹联。
有月即登台,无论春秋冬夏;
是风皆入座,不分南北东西。
文意算是雅趣,有着跃然纸上的少年心性。
上头落了一层灰,看样子许久没有人过来整理了。
女使替齐楹掀开帘子。
齐楹走进去时,博山炉里的龙涎香,都遮掩不住空气中徘徊许久的药味。
“出去。”榻上那人背对着门躺着,声音嘶哑得很厉害。
听不见身后的动静,齐桓骤然起身,随手拿起床头的茶盏就要掷出去,待看清是齐楹时,手便停在了半空。
片刻后,他把茶盏重新放了回去,人再次躺了下来。
“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齐楹手执盲杖,缓步走到他面前:“太皇太后想找我讨个人。”
“谁?”
“薛执柔。”齐楹在他床边的案席后坐下,“他们想用她的血给你入药。”
齐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齐桓还不屑于如此。”
他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帐顶:“齐楹,我知道这些苦你都吃过。你能忍的,我自然也能忍。我齐桓还没因为什么事怂过。”
因为齐桓这阵子病着,总不愿意见人,整个房间里一个侍奉左右的人都没留下。女使们只敢站在门外听候差遣。
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安详,偶尔爆出零星的火花。
香炉里紫烟一线,稀薄地盘桓在兽首铜钮上。
齐楹缓缓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眼上的丝绦。
“舒让。”他笑,“这回我来,也不是有旁的什么事。”
在齐桓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齐楹将手中的丝绦从容摺作三折。
他眸光苍然:“你我兄弟二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样子,今日还是想见见你。”
第76章
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 却在他摘下丝绦的那刻,好像什么都变了。
齐桓静静地看着他:“真想不到……”
他们兄弟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其一是原本就不亲近, 其二是所有人都知道齐楹体弱多病,结交他也是无用。他们兄弟间, 也从没有刻意培养过什么感情。
如今这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已经是这些年来相当难得的一件事了。
齐桓垂下眼:“没成想, 是让你见我这幅样子。”
齐楹笑:“和我心里想得差不多。”
声音也是能给人留下一个初步印象的,齐桓在齐楹心里, 始终是那个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的少年模样, 今日亲自用眼睛来看, 只觉得他如今人也添了憔悴,看上去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
齐桓听罢一哂, 许久没有说话。
“有句话, 我还是想告诉你。”齐桓突然开口,“还请你不要责怪太皇太后她们。”
不知所谓的是哪件事, 还是包括了每一件。
齐楹听罢, 神情平静:“我不会替任何人做原谅, 包括执柔。”
“至于我自己,”他的目光沉静,“原不原谅,是我的私事。”
料到他会拒绝, 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齐桓轻轻摆手:“我一说你一听便罢了,能听进去几分, 全靠你自己。”
他们并没有说很久的话,原本就没什么情分的人, 到了此刻更是相顾无言。
“我回去了。”齐楹起身告辞。
一直到他走到门边,齐桓突然开口:“齐楹。”
齐楹转身。
齐桓撑着身子坐直,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恭喜你。”
这是一个出自真心的笑容,齐楹与他四目相对,亦轻轻弯唇:“多谢。”
门轴开合时吹进来的一缕风,将博山炉上升起的白烟吹得四散,齐桓靠着迎枕微微喘着气,他的目光越过香炉,转而看向案桌上的红梅,颜色依然浓郁,却隐隐带着枯萎垂败之意。
像极了他的人生。
在最茂盛之际,被人溘然折下。
他的人生,他的江山,还有他尚未完成的梦想。
太皇太后告诉他,行刺的人名叫高慕。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很多事,早已命定。
高慕被带到他面前,齐桓问他行刺的缘由,高慕闭口不答。
再问他背后主使,高慕亦不肯说话。
齐桓命人上刑,流水般的刑罚将高慕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从始至终都不肯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