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朕不知道。”他笑,“你为的是阳陵翁主。”
高慕眼中骤然变色,齐桓收回目光:“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个数日不曾开口的男人,嘶声说:“只求速死。”
齐桓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高慕被人架走了,廷尉丞过来请旨,齐桓平淡说:“车裂吧。”
当了这么久的天子,齐桓早已经习惯了左右别人的性命,生杀大权在握的感觉除了一开始叫人血脉贲张外,渐渐失了兴味。
他觉得自己没学会当好一个天子。肉/身上的疼痛不曾将他击溃,可难以遏制地对阿芙蓉的依赖,让他异常地恐惧。这阵子,他想了太多自己过去没有想过的事,包括自己、包括齐楹,包括朝廷中的大臣,包括执柔和王含章。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心中有愧,愧对执柔,更愧对了王含章。
齐桓不是不知道王含章如何在宫掖深处苦苦泅渡,他不想过问,何尝不是另一种作壁上观。
王含章比不上薛执柔,不单单是太皇太后心里的一根刺,何尝不是令他如鲠在喉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出了这些事,他终于能抛开国事,好好地想一想自己。
齐桓的手有些抖,他知道这是自己发病的征兆,太皇太后说过,只要他有求,必倾举国之力为他寻医问药。只是他不肯,觉得如此一来便输给了齐楹。
一个女使仓皇地从外面冲进来,在他脚踏前猛的跪下。
“陛下。”她颤声说,“皇后娘娘……投水了。”
益州许久都未曾有这样冷的天气了,满城风雪,银装素裹。
哪怕是引了活水的池塘亦结了一层薄冰。
据说王皇后说是想要独自去外面逛逛,把小太子交给了乳母便走了。
临走前,抱着孩子细细端详了良久。
那时四野俱黑,听见水声时,下人们还以为是听错了。
皇后娘娘的遗体停在了偏院里,隔了两道门,只听见齐桓的声音响起:“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情愿去死?”他的声音并不歇斯底里,却能让人听出无尽的伤悲。
“悬梁子的悬梁子,投水的投水。难不成就为了旁人的话活着,活了半辈子,还不曾活通透吗?”
他甚至不敢深思,王含章究竟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
夜色安静得近乎死寂:“死都不怕,还能怕活着么。”
不知他说的人到底是王含章还是薛执柔。
徐太后在门外守着,几次想推门进去又不敢,小声问自己身边的女使:“这淹死的人是不是有戾气,会不会来缠着哀家?”
女使在她的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小声答:“哪能呢,娘娘又没做错什么,哪能来纠缠娘娘呢。”
她的话音才落,门便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了,徐太后刚想对着齐桓说什么,齐桓便指着方才说话的女使说:“掌嘴一百,打不完不准走。”
巴掌哪里是打在女使的身上,分明是打在徐太后的脸上。
徐太后的脸色青白交加,迟疑着说:“舒让,我……”
“朕是个窝囊皇帝。”他淡淡说,“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母后和皇祖母是最有本事的人,看样子是想要朕只做一个孤家寡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并不回头:“太子已经有了,还请母后和皇祖母给朕这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留几天安生的日子。”
寒鸦都沉寂下来,四野岑静,除了女使的掌嘴声,只有齐桓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传过来。
徐太后又去找太皇太后哭诉:“谁知道她这么禁不住话,三两语地就寻死觅活。这丫头必然是故意的,想要离间我们母子。她的心肠当真是太硬了,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撇下,当初就不该选她作舒让的皇后。”
太皇太后听她哭得心烦:“住口吧,都到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舒让是你儿子,就算是再生气,还能不认你不成?”
徐太后听罢心有戚戚:“说到底,错也不在我。”
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听得太皇太后头疼得厉害:“我不是叫你服低做小,只劝你一句,若不想和舒让的关系更难看,你这个做婆婆的,还是不能太由着性子。”
一通夹枪带棒,听得徐太后心里也不大痛快,却也只好强按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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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斩犯人的事,向来也是留不到年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