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益州主城相去二三十里, 是个归隐山林,不理俗世的好去处。
门上不曾立匾方, 门外却停了数辆马车。
元享上前叩门, 不多时便走出一名侍童。
“你们是何人?”
元享取出名帖:“我主子与你家郎主有约在前。”
那童仆验过名帖,侧身让开一条路:“请诸位入内。”
绕过影壁便是一行通廊, 廊下都挂着风灯, 照得四野亮堂堂的。
月洞门后面是一处荷塘, 入秋之后,荷花陆陆续续掉落了小半,有些只顶着光秃秃的莲蓬头。叶下倒是有几位红鱼,看上去颇为喜人。
中元刚过, 后院的戏台上正准备着演百戏。
扮鬼的、捉妖的、铜身铁甲的将军们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看台上摆着三排案几,当中坐着的是一个红脸膛的中年人。
执柔是武官家的女儿,一眼便看出, 这男人哪怕穿着文人的玄端,却必然是个曾经戎马关山、沙场征战的将军。
三行案几都被擦得发亮, 众人见到齐楹,皆众星捧月般围了过来。
“今天这折百戏请的是益州一等一的班子,据说那个演钟馗的后生一身的本领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上个月刚给太皇太后他们演过一回,紧接着就是咱们这了。”
齐楹笑笑,恰好那红脸膛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徐徐起身对着齐楹拱手:“汝宁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楹回礼:“冠英将军客气。”
周淮阳听罢,未置可否:“多少年前的虚名了,不提也罢。”
对执柔来说,冠英将军这个称呼,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父亲在世时,便与冠英将军周淮阳神交已久,家中曾经还保管着周淮阳派人送来的乌桓刀。只是父亲亡故不久,周淮阳便被人构陷落狱,在狱中受尽折磨,侥幸捡回一条命。
如今齐桓登基之后,屡次想请周淮阳出山,都被他拒绝了。齐桓只好重新赐他冠英将军的尊号,但也不过是是虚爵而已,没有实权。
今日难得他愿意做东,在自己府上摆一场傩戏来供众人消遣。
来赏光的人很多,执柔都不识得。这群人里没有任何人带女眷,她是场中唯一一个女人。
就算旁人不说,也有似有若无地目光落在她身上。
齐楹仍旧握着盲杖,另一手腾出来牵她,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在周淮阳身边。
偶尔有人上前来同齐楹攀谈,他微微侧着脸说话,黄昏的光落在他脸上,人也像带着一层风流写意的面具。执柔桌上没有摆酒,除了她之外,每人都摆着酒壶,不知是周淮阳的意思,还是齐楹的有意为之。
逢场作戏这四个字,终于浮现在了执柔的眼前。
一声锣响,百戏开了场。
开场的头一刻,没有人说话。
第一折演过一半时,在座开始浮动起切切查查的说话声。天子脚下就是如此,任何人情宴请,都会成为一轮攀附关系的饮宴。
齐楹只安静喝酒,偶尔侧身过来对执柔道:“冷不冷?”
秋风的确有些冷,执柔出门时穿的厚,并不觉得冷,于是小声答:“不冷。”
“好。”齐楹重新坐正身子。
身后那群人的小声议论越来越声高。
“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到长安去?陇西将军的兵马调了三分之一过来,两万人马的精锐,连函谷关的门都没摸到。你说他们这群人,不是吃干饭的是什么?”
“别说陇西的兵马了,徽州的也不成事。当年陛下亲征时,就是他们最拖后腿,要我说,这都比当年的冠英军差远了。”
周淮阳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戏至中途,他说:“汝宁王身边的人,倒不像是阳陵翁主。”
齐楹笑着颔首:“若说她,还能算得上是将军的故人之女。”
“哦?”周淮阳的眉毛微微挑起。
“她是薛伯寮的女儿。”齐楹道。
周淮阳施施然抬起眼望向执柔,执柔起身对他行了个福礼。
“薛伯寮是个人物。”周淮阳还礼后说,“当年我与他也算是神交已久,只可惜未尝能得一见,他已埋骨泉下。我记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早年间养在了薛伯彦的膝下。”
“是。”齐楹颔首。
“可惜了。”周淮阳收回目光,“可惜薛伯彦做了窃国之贼,哪怕死了,也是骂名无数。汝宁王带着他的义女出入各处,怕是不甚妥当。”
点到为止,已经算是重话了。
“冠英将军还不知道吧,汝宁王日前才求了陛下的旨意,把薛姑娘册为王妃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句,执柔下意识看向齐楹,他唇边笑意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