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高个子女孩走到了我面前。她个头很高,足足有一米八几,穿着简单的白色短上衣和深灰色工装长裤,松垮地扎一条暗银色腰带,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髻,斜挎一个灰色邮差包。她身形健壮,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一看就是没少练过,上衣飘动时露出隐约的六块腹肌。她头发浓密,眉毛英挺,拔地而起的高鼻梁旁是一双明亮的丹凤眼。她的嘴唇薄而宽,加之锋利的下颌线,看起来竟然有种“英俊”的感觉。
她大方地伸出手,朗声说道,你是初秧吧?我叫冯喻晗,终于见到你了!
我被她的气场镇住了,抬头看向她豪爽的笑容,正好从她的头顶发散下来的是透过玻璃天花板的阳光。我赶忙起身握住她的手,有些诚惶诚恐。
我自诩面对任何人都能临阵不惧,而萦绕在冯喻晗周身的那种强烈且稳定的能量场竟让我一时间有些发怵,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你点过喝的了吗?”她问我。我支支吾吾地说,啊,还,还没有。
“他们这里菜单实在很长,确实不大好决定。”她笑笑,“你喜欢喝甜的吗?他们的烤棉花糖巧克力拿铁非常特别,我每次来必点的。”
“啊,好的,那就喝这个。”我从未如此语无伦次过——其实我并不想喝甜的。“烤棉花糖巧克力拿铁”,听上去就是一个在跑步机上不能停歇的下午。但平日里最擅长拿话摆布别人的我,此时竟连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怕胖,喝点别的吧”都说不出来。
我从未见过冯喻晗这样的女人。
她是披着阳光出现的,与其说像向日葵,不如说是一棵高大壮实的参天巨树,那种生机勃勃的力量感是震撼人心的。与我强做出来的平静与淡然不同,她的笃定没有一丝虚晃。等待咖啡的时候,她仔细地端详了我一下,那眼神虽然直勾勾却没让我有一丝不适。她露出有点可爱的得意表情,说:“你和我想象中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我感到很新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先认识我写的东西,再认识我。”
“我特别喜欢你的文笔。那 天在论坛上随意翻阅的时候,你那部正在连载的故事《无题》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睛。你的语言太有画面感了,我一读便能立马联想到那些角色都在舞台上做着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他们的长相在我的脑海里也栩栩如生。我一会儿便追完了现有的全部《无题》章节,等更新的时候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去看了你几年前写的《晨雾夕阳》。”她身子向前靠靠,一副认真的模样,“实话实说,我这人对爱情故事并不感冒,特别是男老女少的忘年恋,权利不对等的恋爱关系我一点也欣赏不来。但我实在是太喜欢你的文风了,就算是我没兴趣的题材,也忍不住想看下去。
“一开始,我边忍着对这种关系的厌恶边欣赏你的文本,抱着极其矛盾纠结的心态读着。好几次我都在想,这么好的文笔,写点什么不好,非要写少女爱上老男人这种俗套又充满男凝的情节。看到后来,揭露英梨的身世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你不是在歌颂他们的爱情,你是在讽刺一个女人被养父伤得千疮百孔之后,她感恩无比的救赎,却也只能是裹着糖衣但性质相同的剥削!
被男人利用了一生的英梨,竟然在具象化的男权逝去后仍然被概念中的父权束缚着,选择守住‘贞洁’,每天到曾经压迫她的人墓前倾诉对他的爱意和思念。这是多么讽刺啊!看到最后,我简直都拍手叫好了!英梨被生父抛弃,被养父虐待,她的疗愈方式竟是去找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的‘父亲’对她进行进一步的侵犯,并乐在其中,认为这种利用和控制就是‘疼爱’,并且在这人死后仍然对他情深意长,为他守身如玉。她这一辈子除了服务于男人之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身份,她却丝毫不觉得错失了什么。这就是父权社会下女性能被洗脑得多深的强有力的证据,满篇都写着‘吃人’,是一出太过精彩和讽刺的悲剧!你写得真的太棒了,你太有才华了,你不知道我在读的时候多少次情不自禁为你鼓掌,初秧!”
第24章 第十三章误会大了(下)
我看着冯喻晗的嘴唇一张一合,她越说越激动,端咖啡上桌的服务员都被吓了一跳。我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跳愈来愈快、愈来愈响,手也禁不住打起了颤。待她说完,我甚至想在地上挖个地道离开这里。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年写的“小甜文”,对我和赵存晖之间的爱情的完满结局的幻想,在冯喻晗的眼中,竟然是一篇对男权社会的讽刺和讨伐!我曾经梦想中的爱情,在她看来却是一出活脱脱的父权社会中的女人的悲剧!我认为终于得到了真爱且从此幸福的英梨,在冯喻晗的视角里,只是一个愚昧可怜而不自知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