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痴心妄想了。我嘲笑着自己,但抵挡不住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的角落里悄悄生根发芽。
化好妆后,我挑了一件白色的娃娃领短袖衬衫,配浅灰色背带裙和白色短袜,又罕见地戴了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我尽力戴上认真、靠谱、专业的面具,但又不会太过古板,免得让人觉得与社会脱节。我背黑色经典款香奈儿包,穿黑色山羊皮小皮鞋,开着玛莎拉蒂,活脱脱一副家里不缺钱、写文章只是为了心中热爱的富家小姐模样。我又扮演起了夏知澜,这是我擅长的事情。
星期六从北好莱坞去帕萨迪纳的车很多,有点堵。我提早了四十分钟出门,丝毫不觉得慌张,在车上优哉游哉地继续听着《追忆似水年华》。福宝借着茉莉花香味告诉我“普鲁斯特效应”之后,我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但越听越觉得福宝的情感实在是太细腻丰富——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样的书我是万万看不进去的。和他比起来,我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一个男人让我生出这样的感受。
既听如此冗长的书又堵车,我差点要在高速公路上睡着了,不得不换了几首皇后乐队的歌听,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谷歌地图终于提示我已到达目的地。我开进停车场锁好车,走入咖啡厅后,着实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咖啡厅在橙子园路(Orange Grove)上,面积很大,果真如冯喻晗所说的那般,是个“花园”。“花园”被巨大的透明圆形棚子遮罩起来,如同温室一般。一进门便是摆着复杂的咖啡机的吧台,再往里是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仔细计算过距离地摆放着的一张张白色雕花金属腿玻璃桌,同款式的椅子上放着白色绣花靠垫,明明是不耐脏的颜色却看不见一丁点污渍。最壮观的是整个咖啡厅里,无论是桌腿上、椅背后、吊灯上、甚至是头顶的玻璃天花板下方,都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山茶、木兰、郁金香、杏花、樱花、苜蓿花、罂粟花……“乱花渐欲迷人眼”用在此处无比应景。有些花朵明明不是该绽放在这个季节的,伸手一触,却并非以次充好的假花。
我应接不暇地环视四周,不禁想到,等我六七十岁的时候,是否能在南欧的某处拥有这样的一座院落。面积不必这么大,小一些,可心一些,种满我喜欢的花朵,花丛中还有一架双人的秋千。我坐在秋千里,身旁是福宝。他搂着我,给我念他正在读的书,面前的草地上趴着一只懒洋洋毛绒绒的古代牧羊犬。屋里的布谷钟发出顽皮的声响,下午四点了。我们起身回屋,准备去厨房露一手,做几个好菜,因为今天是女儿回来看我们的日子。
我一直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女儿,她不必美丽也不必聪明,甚至不必善良。她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使命就是被溺爱,被娇惯,被宠得无法无天。我希望她能成为那种会被外人指指点点着说“看,肯定是被她父母宠出来的娇脾气”的姑娘。她在外面受到任何委屈,都能回来在我的怀抱中找到安慰;无论是三岁还是三十岁,恒久不变。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我可能会因为她得到的太多而心生羡慕,但这只会让我更加爱她,更加倾尽全力去照顾她。我不求她的任何回报,只求把自己曾经想要却没有得到的一切都喂给她,让她成为那个我没有机会成为的公主。
许多女人企图从对男人的爱里找到信仰,找到这个世界还有人需要她们、她们的存在充满意义的证据。我爱福宝,他是一面映出我的存在的镜子,但是我生命的最终意义将在我的女儿那里找到,因为她将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确信的、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我可以不计后果地去爱的生命。
许多孤儿都喜欢在长大之后去寻找亲生父母,大都是为了讨个答案,问问他们当年为何遗弃自己。但我并不这么想,虽然有时也会小小地顾影自怜一下,但其实我心知肚明被遗弃并不是因为我有缺陷。一个四肢健全的小婴儿能有什么不足之处?我被遗弃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是两个人渣。无论他们有什么苦衷,亦或根本就没有苦衷,只是懒得养我罢了,怎样的借口都无法掩饰他们是人渣的事实。我找人渣干什么?自讨没趣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并且在一次李菲菲多愁善感地看着我说“你长大了会不会要去找你的亲生父母,然后不再理我了”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讲出了这个想法。听完我有些犀利尖锐的话语,李菲菲笑得很开心,夏浚译也少见地露出赞许的表情。我知道夏浚译是在夸我装得真像,把李菲菲哄得真好,他不明白我的心里真的是那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