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将军之名,”弓捷远的声调缓和下来,渐渐起了悲伤,“却将每个兵士都当儿女般看,更将两位爷伯辈的将领引为知己,虽常囿于军务,不得分身相聚,总肯信赖托付,不怕你们离心离德。二位指挥使即使不归他调拨了又怎么样?便把昔日那些嘱托丢脑后了?”
“我们……”焦得雨不知怎么说好。
“焦指挥使,魏指挥使,”弓捷远重新坐回椅内,“焦爷爷,魏伯伯,捷远是没用的,打小儿体弱多病,难养得很,这些事情,爷爷伯伯心里都很清楚。好不容易能历练了,又被皇上关着,确实没有二位能干,你们守了青登二州几十年了,这辈子都交给海防,其实不需我督军的,是也不是?”
焦得雨和魏虎都不知该如何答了,只喃喃道,“少将军……参将大人……”
“可我为何还是来了?”弓捷远幽幽地说,“皇上不准我回辽东,韩将军却准我选地方,要去山海卫也是行的,我为何还要来这里啊?”
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焦得雨和魏虎不再说话,只恭听了。
“就因为这里还是我大祁的国土,军士们都是我大祁的儿郎!”弓捷远的声音重新高了一些,“因为焦指挥使曾经抱过幼年的捷远,魏伯伯从前也是个肯为边民百姓着想的好伯伯。”
魏虎满面羞惭地伏下身去。
弓捷远盯着他说,“我给伯伯机会,等您自己说开,可惜啊……魏伯伯,捷远就想问您一句,青州便归韩峻管了,青州的渔民盐民就不是你青州治下的百姓了吗?你就舍得玩忽职守,放那海寇进来要他们命,甚至觉得要少了,还要命令属下假借盗匪之名多害几个人头上报朝廷,就为了给韩峻一个好看,定他个督辖不利的罪名?”
魏虎立刻磕头,“少将军容禀,魏虎确实暗存不忿,但那海寇当真不是故意放进来的,实是一时防戍不周被其钻了空子。这自然要怪魏虎没有看好防线,却也恨那韩峻每每调咱过去听训,去了又不当面说话,只教从旁陪听,乱了本来的安排和颗沉静做事的心。也确多报了死伤,可便如您所说,只为给那韩峻一点好看,百姓都是青州治下良民,哪里舍得自伤他们性命的呢?多报的人头还都活着呢,只不过是为了堵住地方里长的嘴,裹进营里去了,籍虽悬着,日子还比从前强呢!这些全是真话,还望少将军明察。”
焦得雨大概并不知道此事,这时听了满面都是震惊,讷讷地道,“魏虎,你……”
魏虎羞惭满面,继续对弓捷远说,“少将军给我机会坦诚错误,魏虎不识好歹,仍想蒙混过关,少将军尽可处置魏虎,但是妄伤百姓性命的事,魏虎绝舍不得,莫教将军知道了去,抵御元兵之时还要为此伤怀失望。”
弓捷远容他分说,不插嘴,不打断。
焦得雨躁不能忍,跟着磕头,“这也是老焦没照顾到,敢请少将军一并处置了吧!”
弓捷远不说处置的事,只问魏虎,“上报写着伤十余户,死一百零三条人命,到底多少?”
“确有十余户多。”魏虎答道,“海边渔村都不甚大,一落也就十余人家,海寇既来,自然全不放过。但是青壮之民必会誓死抵抗,也有跑去卫城报信求援的人,只不过等咱兵马到时总隔了空,一共两次,总计亡损二十余民。”
“两次都在一地?”弓捷远问。
魏虎越发垂头,“是!魏虎判断不足,安顿一夜回了兵马,未料这些海寇竟然立刻卷土重来。”
“未料?”弓捷远冷笑,“就这伯伯还想要给韩峻难看的么?莫说他是皇上爱将,便是遭忌惮的,为抚边境安宁,也要先处置你,再问他个轻轻的错。若非韩总兵替你遮掩粉饰,这指挥使,还用本将想着参么?”
魏虎又愧又疑,“他……他会帮我?”
“他帮的是大祁海防。”弓捷远淡淡地说,“你虽不利,总比新来个强,这点当将军的自然明白,所以才肯纵着不一心的家伙。伯伯还得意呢!”
魏虎沮丧垂头,心虚地说,“不敢得意。”
“此事怎生了局?”弓捷远不管他是什么情绪,仍旧问道,“七八十号活人,无籍无户,永远养在你的营地里吗?吃用或者不缺,生生世世做黑民么?”
魏虎显然还没好的安排,只不言语。
弓捷远又忍不住哼,“整个青州卫加在一处不到六千军户,养几十人没有问题,他们自也能干些活,不会白吃饭的,可若想要一点一点补进军籍得等猴年马月?况且他们子孙原本不必世代厮杀,补入军籍当真个个都愿意吗?魏伯伯只管自己的事,并不理会他们想法,硬把好好一些民户从人家的父母官手底下挖进自己营地圈着,真是好军官呢!幸得我没有去,若直去了,怎么替你擦这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