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韩非清楚,这就是扶苏的想法,只不过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扶苏年幼心性不成熟,可以利用这点以言语迷惑,挑拨离间罢了。
扶苏笑:“先生你又错了,李先生是我的老师不假,可若说他能影响我的思想,那你可就太小看我了。”
“况且,我与李先生还是不同的,他似乎不太喜欢你,但我对先生可是极为欣赏的。”
在攻打韩国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在讨厌韩非这件事上就出现了分歧,总不会受到的影响还是有选择性的吧。
韩非:“因为我写的书?”
从一开始,扶苏就对他写的书报以极大的热忱,想想李斯与自己一样,都对法家精通,李斯还当上了廷尉,也许扶苏跟随李斯学习的就是律法,那么对法家情有独钟,以至于喜欢他的书,欣赏写书的人都是很正常的。
就像秦王一样。
扶苏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先生的才华固然令人赞叹,但您对故国的一片忠心赤诚,才是最令我敬佩的。”
“这世上才华横溢者甚众,大多都是怀揣着才华,货与君王家,以才华为筹码,换取荣华富贵罢了,如曾经的苏秦,或是李先生,他们都是一样的。”
韩非:“世人皆是如此,这无可厚非。”
扶苏点头:“自然,趋利是人的本能。”
用学到的本事为自己换来富贵的生活,简直太正常了,谁不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
“可避害同样是人的本能才对,先生却不惜己身,甘愿以身犯险。”
他在违背人的本能。
“让我如何不敬佩呢。”
没想到,最理解他的居然是扶苏,韩非眼神微动。
从出师那日起,韩非就回到了韩国,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让韩国变强,却不得重用,为此空耗一身才华几十年,他从来没觉得这不值得,只是当听见终于有人认可他的所为时,韩非心中不可避免有了一丝触动。
可惜,那个人却是扶苏。
韩非摇摇头,拒绝了扶苏的夸赞。
“不过是…事君以忠,臣子本分罢了。”
“好一个臣子本分。”
扶苏呵呵一笑:“想来先生眼中只有臣子本分,半点都不记得韩国治下的万民吧。”
刚刚还在拼命地夸,像好话不要钱一样,好在韩非定力足,才没被夸得失去理智,结果下一秒就开始批判上了,真是喜怒无常。
若不是不爱言语,韩非高低得骂他两句。
韩非觉得扶苏的指责简直是莫名其妙:“若非心中有万…民,我何必来…到咸阳?”
他来秦国,不就是在为整个韩国在奔走吗?
扶苏:“你没有。”
这简直是污蔑。
韩非觉得离谱,但扶苏的理由非常充分。
“若是先生心中有万民,为何还支持桓惠王与韩王安这样的庸碌骄奢之辈?让平民生活在他们二人治下,日日遭受盘剥和战苦。”
韩国疆域一减再减,韩王的奢靡享受却从未削减过用度,且王族内斗严重,遭殃的总是各个封地内的平民们。
韩非觉得扶苏的理由实在太好笑。
“难道让他们…成为秦人,就能免受这…些苦难吗?”
“不能。”
扶苏回答得理直气壮。
若说被盘剥,这事儿直到两千年后也没有根除,何况现在只是封建制度初期。
至于战苦?秦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未来十年都不会少了征战,秦国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
韩非还以为扶苏对秦国认识不足,要硬夸秦国呢,没想到他居然大方地承认了?
“既然……”秦国也没比韩国好到哪里去,那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但至少,他们还可以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渠道。”
比起韩国仍在奉行的世勋世禄,秦国实行的军功爵制度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韩国的平民只能为君主领主征战,自己遭受的只有苦难,但在秦国,虽然同样避免不了战争,但有军功爵制度在,至少他们为君主征战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而战。
“况且,几十年来,韩国在战场上几乎没赢过,死伤无数,偏偏还不是为了自己打的,携老扶幼上了战场,为的只是你们韩国王室的荣誉,只是因为你们在垂死挣扎,不甘心亡国而已。”
这简直是诛心之语,韩非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