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只是比六国暖和一点,不是没有冬天,对于没有皮毛抵御寒冬,也没有存粮的穷苦贫民来说,每一个冬天都很难熬,今年孟夏时节都能冻死人,比以往每一个冬天都更难。
然而在这么寒冷的冬天,他们的王上不仅没有想过帮助自己的子民度过这个寒冬,反而还要加收丝绸税。
明明今年已经收过一次了。
接到命令的平民们眼神麻木,楚国丝绸一向受六国追捧,楚国内种桑养蚕者多如牛毛,几乎整个楚国都被波及到了。
这一波税收完,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于深夜冻死饿死,平民们悲痛交加,却因为发布命令的是王上,无人敢违背,只能咬牙交了税,夜晚才敢让泪浸湿身下的草垫。
是夜,项家灯火摇曳,尚显稚嫩的项梁气愤不已,一拳锤在桌案上,力气大到桌案都弯了弯。
“可恨,王上他是昏聩了吗!”
“二弟!慎言!”
已经留了一撮胡子的项渠比起项梁稳重得多,听到项梁口出狂言,忙呵斥制止。
项梁仍愤愤不服:“我说错了吗?丝绸都被收为王室所有统一售卖,本就引得平民怨声载道,就这还要收税,收税就算了,现在还要一年收两次税,还是冬天!这分明是不想让人活!”
平民是生是死,项梁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楚王这样的做法可不是为君之道。
“数罟(cù gǔ)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的道理,王上难道不懂吗!”
刮骨刀刮两次,再温顺的羔羊都会反抗,或者是逃跑,楚王这么做,分明是在掘楚国的根基啊!
“好了,就你懂!”上首的项燕瞪了项梁一眼,项梁顿时不敢再说话,长兄的话他可以不听,却不敢不听父亲的。
项渠见状,摇摇头,看向项燕:“父亲,我们该如何做?是否要上奏劝谏王上?”
项燕叹了口气:“王上正在病中,听不进谏言,说了也无用,想办法让人传出去,就说这次收税是因为秦国要来打楚国,收上去的税都是用来发粮饷的,这也是无奈之举。”
项渠:“喏。”
如此,本来是楚国内部的矛盾,就转移到秦国身上去了,秦国攻打楚国,本就会引起楚人的仇恨,如今得知多收的丝绸税也是为了抵御秦国,双倍的仇恨足以让所有士卒骁勇善战,为国献身。
他们打算得挺好,可惜很快,边境的哨兵传来消息,秦军是入了蜀地没错,但一点要攻打楚国的迹象都没有,反而一路往南走,看上去目标似乎是……夜郎?
此消息一传回中原,六国人表示都看不懂秦国这波操作。
几百年来,这天下都是他们八百诸侯互相争斗,中原意外的蛮夷从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那些地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谁也不会想着主动去打,一般都是自己国家被骚扰侵略了,才会派一小队兵马去揍蛮夷一顿,找回场子就完事了,然后继续跟中原这几个斗来斗去。
蜀地本就是秦国边境,又远离咸阳,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也值得派三万人去打?
这秦王果然还是年轻,分不清轻重。
六国人嘴上嫌弃着嬴政,实际上心里都齐齐放下一块大石头。
分不清轻重好啊,果然以前的聪明决断都是吕不韦的手笔,你看吕不韦一倒台,嬴政的短处就暴露出来了。
秦国有他在位,天下都可安心了。
别人是安心,楚王就是丢脸了,居然被一个假消息气得吐血,还不懂节制任意收税,本来项燕都给他想好了借口,谁能想到秦国居然不是奔着楚国来的,借口一下子就被戳破,楚人皆以有这样贪婪又没有担当的王上为耻。
这下人心散得更快了,人人都盼着新王。
内史府中,李园听着门客汇报的,市井平民们对楚王的厌恶,心里直接乐开了花。
他现在是治粟内史,九卿之一,以他的出身能站到这个位置已经不错了。
但自从被姚贾劝动,觉得自己和楚王都是一家人之后,李园再也不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反而觉得身为楚王的内兄,他合该封侯、封君,春申君能得到的,他凭什么不能得到?
大概是一直主理丝绸收税一事给他的底气。
楚王很信任李园,将此事全权交给李园督办,连个监督李园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李园若是不做点什么,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所以楚王看到的账册,税钱逐年减半,可能不只是平民养蚕纺织消极的原因,实在是这税钱上趴了一只天大的蛀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