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高马大的冯五郎就在面前,离她很近,导致她下意识缩着肩膀战栗。
但是她仍是勇敢地上前,就像当初在金雀楼为虞凝霜作证一样勇敢。
“明明是你自己不多看一眼,不多问一句就擅自换菜!凭什么要我家娘子来承担你的错误?这柿非柿必须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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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被呈上各桌的是一小碟一小碟、自己从未见过的绿豆糕之时,虞凝霜便知道情况有变。
只是此时,她刚被李大娘子提了那个阴阳怪气的问题,不得不先应付过去。
虞凝霜脸上被马坚打的伤还没有全好,仍能看出明显的血瘀,这也是她始终不愿现身于人前的原因之一。
倒不是自卑之类的,只是觉得带伤出席寿宴有些晦气,怕影响凌玉章的福泽。
纵然凌玉章不在意,虞凝霜却不得不替她在意。
莫怪她迷信,她可是不仅穿越了、还身怀高阶文明系统的人啊!
对这世上万事万物,从此就多了发自真心的敬畏。
在这样的心境下,虞凝霜自然也是尽可能与人为善的。
然而,她去就山,却总有山自泠泠巍峨,岿然不动,不肯向她靠近分毫。
便如这一位李大娘子,明明是萍水相逢,却非要刺一刺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不欲因自己的伤处横生枝节,但既然人家都怼到她脸上,虞凝霜也不退却、不撒谎。
她坦然回答:“是被一个疯汉子打了一拳。”
“啊呀……”李大娘子花容失色,“是做了什么挨了这样的打?”
虞凝霜淡淡一笑,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大娘子。
“请问大娘子认为我该做些什么,才合该被当街殴打?”
李大娘子的神色便和发间晃动的金步摇一同僵住,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是心疼娘子呢。真是的,那人下手也太狠。”
她仍是避重就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题听起来何其离谱。
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虞凝霜做了什么该挨打的事情。
这里隐藏着一个致命的逻辑漏洞——对于李大娘子来说,好像挨打比打人更加可耻,更加令人羞愧。
因为若是挨打,便必然是犯了错、出了格。
妥妥的受害者有罪论。
和这样的人虞凝霜自然是没什么好的,和她吵架都嫌掉价,而且根本没法说服她。
“多谢大娘子关怀,已经无事了。”虞凝霜便不咸不淡地回答,“那疯汉子也已经被判流刑。”
此话一出,本来热火朝天的欢快氛围立时有些冷滞。
这些生活在一簇簇锦绣花团间的贵人们啊,哪怕只是一瞬间,让她们联想到沉重的枷锁、溃烂的手脚、黄土漫天的坡路和磨损溃烂的旧棉袄,仿佛都是一种罪过。
虞凝霜心中暗叹口气,愧疚地望了望凌玉章,心想到底是在这样的场合说了不吉利的话。
凌玉章毫不怪她,只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虞凝霜可能对这番唇枪舌剑的来源还懵懵懂懂,她却心知肚明。
不过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虞凝霜忽然出现抢夺了所有的注意力和赞叹,自然有人心中不平。
凌玉章这“宁国夫人”的御赐爵位,不止是一个虚名,而是实打实有食邑的。
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声极好。
她救人无数,慈向万物,京中勋贵人家都对她恩礼有加。
而且她伴驾太后娘娘多年,是眼界开阔、人脉纵横的。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凌玉章是某个家族的当家主母,那么族中后辈、尤其是小娘子们的婚事便绝对不用发愁。
可偏偏她终身未婚,无子无孙。
因此自打凌玉章出了宫,便有无数贵妇携着自家女儿、侄女往她跟前凑,想要和她亲近亲近。
哪怕只是被她收到膝下教养一阵,学一些简单的医理,学几道养生的汤羹……有那稍微贪心一点的,期盼她能在太后和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那么自家女儿的名声便如同镶了金光一样耀眼,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李大娘子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所以今日特意带了小女儿前来。
但因为她和凌玉章交情不深,本就没被分在主桌,她怀疑凌玉章都没注意到自家女儿。
正在她纠结又焦急地催促女儿主动去给凌玉章敬酒时,就见虞凝霜被请到了凌玉章身边,两人还如此亲密,不由得心生怨怼。
因为虞凝霜做的那些汤羹糕饼都如此精美,李大娘子自然以为她是专精于此,以此谋生的。毕竟,哪个正经人家的娘子需要这样洗手做羹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