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是一个摆弄饮食的商妇,她也没再多想,于是出言相讥。
未曾想对方倒是牙尖嘴利的,将这话风又扇了回来。
今日在场的都是人精,见李大娘子吃了鳖,虽然面上仍是一片祥和端庄,可暗中也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李大娘子银牙咬碎,脸上已有些挂不住。
而凌玉章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当场愣怔在原地。
“我这小妹性格是跳脱了些,但心好,又软,向来是被人欺负的。”
凌玉章笑容和蔼,那漫不经心的一字一句,都是在护短儿。
“你们可别欺负她啊。”
其实何止是李大娘子呢,所有人都被凌玉章这番话惊得差点掉了玉箸。
小妹?
什么情况?
宁国夫人孑然一身,并无亲属啊?
等凌玉章颇为得意地讲完自己和虞凝霜义结金兰的事情,所有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哎哟,我的老夫人,您可真是一块活宝。”
“您二位差了多大岁数啊?”
“倒也不是不行。”
这些笑声中,有惊讶的笑,有嘲讽的笑,有强颜欢笑,也有像洛柔这样,单单因为觉得有趣的笑。
她笑得最大声,眼泪都要笑出来,再看一眼须发全白的凌玉章,以及韶华之年的虞凝霜……
只觉得既完全不搭又和谐异常,真是有趣得很。
李大娘子那欲扬先抑的一下,反倒是神来之笔,使得今日的认亲场面更盛大、更狗血、更令人出其不意。
这下,聚在虞凝霜身上的目光更热切了。
她明明是站在一盏琉璃宫灯旁边,却仿佛是站在上千瓦的聚光灯之下。
众人纷纷在猜测这小娘子究竟是何来历?
所谓义结金兰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高?
宁国夫人这锦绣富贵、琳琅名声,她又能沾到多少?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对虞凝霜本身非常感兴趣。不到半刻钟前,她们面对虞凝霜的问题明明都是“那糕饼是用什么原料”,“如何做得”,现在问的却是“年岁几何”,“家中何人”。
她们好像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她的存在。
虞凝霜却只是不卑不亢地回,没见有多么热络。
忽然,她见到远处谷晓星突然出现,一直在朝自己打眼色。即使离得远,虞凝霜也能看出小丫头双眼通红,再联想到刚才的绿豆糕,心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巧言几句脱身,很快与谷晓星汇合。
“娘子……”
谷晓星这一路已经酝酿良久,将事情始末以最精简的语言汇报给了虞凝霜。
她一边说,一边仍是止不住流泪。
她又自责又气愤,自责于自己没有守到最后,气愤于冯五郎那无礼的举止言辞。
虞凝霜默默听完,一语未发,只先给谷晓星擦眼泪。
“你做得很好,已经非常好了。”
在谷晓星身后,是一队端着柿非柿的厨婢。
原来,谷晓星知道再与冯五郎撕扯也是没用,便让众人将那些柿非柿按照原计划装盘,直接跟她过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胆子小,脸皮也薄,尚不知道自己拥有一种叫“泪失禁”的倒霉体质,与人冲突时,未语先哭。
但是,她愣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大声指挥众人。
“现在装盘!马上!”
那哭腔里爆出了一股令人无法反抗的小气场,把四司六局众人都唬住,乖乖听了她的安排。
谷晓星还拦住了茶酒司,让她们先不要上标志宴席结束的清口茶,最大限度地争取到了时间。
所以虞凝霜的这句“做得好”的夸赞,她实至名归。只是谷晓星仍是非常内疚,看得虞凝霜心疼。
“娘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谷晓星问。
她虽然乘着一时血气之勇将糕饼送了过来,但那八十八的整数又确实不能被破坏。
谷晓星也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其实,虞凝霜想告诉她,就算最终柿非柿是上不了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不会怪她,凌玉章也不会怪她,然而谷晓星已经努力至此。若最终不能成功,她心中必然会结下疙瘩。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谷晓星为了她在后厨以一己之力抗争,虞凝霜也要为了谷晓星,最后奋力一搏才是。
虞凝霜飞速思考,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绿豆糕。
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绿豆糕,即蒸熟的绿豆捣碎,拌了蜜糖压制成型。
本来也是备用的,因此没有太过讲究,品质并不是很好。那些绿豆连皮也没有脱,因此成品仍泛着青绿之色,而不是绿豆瓤儿的纯净鹅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