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眼梢的余光中掠过。
我心一提,猛然扭头看去,却见一家三口刚离开道仙坐诊的院子,背对着我走向阡陌。
那个男人身材纤细颀长,连肩颈线都与我第一次去隔壁时看到的背影一模一样!
可他穿着寻常布衣,左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右手托着一个正在说笑的年轻少妇。
不可能是居生。
他本来就不会和女人相处,更何况离京前遭受了痛失谭妈、全家入狱等一系列打击,走的时候重新穿上了僧袍。
僧袍是他的保护壳,也是自我约束和警戒,一旦穿上,岂能说脱就脱?
前有沈如之,后有山野村夫,是我心虚吧?看谁都像他。
正怅惘,身边人碰了碰我,蹙眉揉着右眼道:“刚才没留神,好像有只小飞虫扑进眼睛里了,你给我吹吹。”
……
他微微屈膝,我垫着脚。
瞳眸如镜,映着蓝天飞鸟、樱桃树冠,还有我不情不愿的脸,就是没有飞虫。
……你这幼稚的行为对得起那八百个心眼子吗?!
我装模作样随便吹了两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神情一派坦然地朝我微笑:“好多了。”
接着指着别人家门口的菜畦,问我知不知道那刚冒出头的小绿芽是什么。
这可真难倒我了。说实话,把长度差不多的麦子和韭菜放在一起我都未必分得清,更别提萌芽阶段的蔬菜……
“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芹菜……”
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他教我认了十几种农作物,连脚下的野花野草都认全了。
看来‘农夫’不是做做样子,圆明园没白白沦为‘采摘园’,他这个天潢贵胄真的踏下心认认真真去学了。
哪个皇子能卷得过他!
进了小院,一眼就看一位须发雪白的老道士,正盘腿坐在葡萄架下,身边除了个端茶倒水的小道童,再无旁人。
雍亲王领我过去,让我坐在老道跟前的蒲团上,他则负手站在我身后。
有他盯着,想隐瞒也不可能。我把那天交代的情况,又给老道说了一遍。
老道着广袖宽袍,衣领大敞,整个人清瘦严肃,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深远又淡然,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骨。
闻言眉头一蹙,先望闻问切,苦苦思索许久,又问我生辰八字。
这能说吗?我回头看一眼雍亲王,他面色沉静,微微一点头。
说完我有点忐忑,还有点期待。
这所谓的道仙,不会真有两把刷子,能算出我的来处吧?
要是真算准了,说不定,他有办法帮我回去?
沉吟良久,老道淡淡开口:“头发不长、月事不至,许是思虑过多导致;身体不留疤,虽不多见,但也不算怪事。贫道行医七十多年,走遍全国,见过比这奇特百倍的病例。从表征和脉象看,小娘子身体很好,比寻常妇人健朗得多,既无痛无觉,当放宽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有点庆幸,也有点失望。跑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好像也没什么神奇的。
前面的我听懂了,后面的没懂,但我还是装作全懂的样子,虔诚道谢,爬起来就跑。
雍亲王把我拉住,亲自问他:“难道就没有药石可医?”
老道抬眼瞥他,不怎么客气:“身体康健吃什么药?不必担心子嗣,她命中有两子。”
离谱!半句有用的都没说出来,你说这个?!
我气急败坏,直接怼他:“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算命的,你怎么能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怎么跟仙师说话呢!”雍亲王板起脸来训了我一句,接着把我拉到身后,给老道作了个揖:“得罪了!庸人教内不贤,代她赔罪。”
老道往旁边一挪,淡然道:“你这一礼,贫道受不起。”
雍亲王坚持拜他一拜,“实不相瞒,我与仙师的弟子季连文颇为投缘,他曾说,仙师博学多识,不仅医术高明,还精通黄老易经,但从不外露,也不肯泄露天机。此番仙师愿意指点迷津,实在感激不尽。”
见他如此通透,老道没再躲,态度依然冷漠,摆摆手:“人道容易天道难,你好自为之。”
什么人道天道,故弄玄虚!
然而雍亲王好像听出什么玄机,表情一时凝重。
忍着回到马车上,我才憋不住问他:“王爷是带我来看病,还是来算命?”
他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无意识地捋着佛珠,随口答道:“我只问了一句,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