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面上有几分难堪,可很快就释然,腔调一转,柔软中带着点求饶的苦涩:“从前你想方设法往我跟前儿凑,这些日子却总躲着我,也不再跟我说知心话儿了。这会儿没有旁人,你索性说清楚,到底因何事恼我?是怪我没给沈如之恩典吗?”
“您误会了,我永远支持您在公务上的决策,也绝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我长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咬牙道:“王爷,下臣名声很差,咱们这样……于礼不合,叫人看到说三道四,连累了您,我恐怕难在朝堂立足。”
他一怔,五指瞬间松开,眼神晦暗无比,声调比方才冷了不止一百度:“你怕我耽误你前程。”
我沉默以对。
良久,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转过身去望着深沉平静的湖面,负手轻叹:“原来你坚定不移的选择是前程,在它面前,其他任何选择都无足轻重。”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你听我和十四的墙角了?!
为了能让雍亲王自在游湖,巡抚衙门将这附近的人畜都暂时转移了。
湖边一片寂静。
连彼此克制压抑的喘息,都格外清晰。
良久,平静的湖面涌来一串涟漪。
他回首淡淡望着我:“我在你的前程上或多或少有些助力,你感激我吗?”
没有或少,只有很多!
我立即点头:“当然!”
“我知道了。”他脸色霎时雪白,扭过头摆摆手,独自往前走去,悲凉的声音被初秋萧索的微风送到我面前,“回去吧。”
1715年9月13日 康熙五十四年 八月初三 晴
我在鹊华居连摆三天宴席,泉城男女老幼口口相传,几乎都知道我来了。
来蹭饭的,来看热闹的,来看我的,数不胜数。鹊华居从早到晚,座无虚席。左邻右舍和对面的酒楼一并沾光,人满为患。
这阵仗越发引人好奇。
起初来的,都是穷苦人,后来有钱人加价买座,出现在我眼前的,再无布衣。
到了今天,满屋子珠光宝气,竟被阔太太包了场。
吃完这一顿我一打听,好家伙,包场费四千两!
我与掌柜开玩笑,应该给我点回扣,并把我坐的位子设为‘大清第一女官’专座,平时不开放,只用来参观打卡,两个铜板体验一次。
“只要您肯赏光,钱都是小事儿!”他痛快地免了后面的单,追着我问:“大人,您是跟着巡视团来的,可每天除了上文化街看字帖话本,就是在这儿陪这些三教九流吃饭闲聊,从来不去衙门,也不跟当官的打拐,现在全城都在讨论,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能不能给小的透露一二?”
我从他柜上抓了几把瓜子儿揣兜里,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我正想和你说呢。”
他脸上一喜,端起瓜子儿盘,都倒进我兜里,讨好道:“天下竟有您这样的女菩萨,我都好奇得好几天睡不着了!您快说!”
“我来你这儿,其实是想给自己打个广告。”
“广……广告?”
“你甭管!我想在你这儿办一个征文比赛,我来出题,简述一个小故事,参赛者把它扩写到不低于一万字。写得最好的那个,可以获得首届‘玄宜慈善杯’优秀作家称号,将来可以跟我去京城,我安排他和广和戏院签约,优先把他的创作排成戏剧,在全国各地公演,还每月给他发俸,一言以蔽之,我要捧她!”
山东以科举为荣,家家户户都有状元梦,所以读书人很多,但这条独木桥太难走,成本还很高。
之前我想把满月送到学堂时,就了解过读书的费用,一个月二两银子,相当于穷苦人家一年的家庭开支;而且读了书就干不成别的了,考不中,就得一直考,考到死。一是读书人地位高,抹不开面子重做下等人;二是,常年不事生产,既没体力又没技术,很难立足。
因此济南有很多落第书生在文化街摆摊,干着出卖文化的活儿,相对体面地支撑科举梦。
我在那儿发现了一个小书摊,老板就是个屡第不中的读书人。他只卖自己写的故事,就在小摊上创作,一边写新的,一边卖旧的。
他脑洞很大,文笔犀利,写的故事精彩绝伦,我连着在他摊位上坐了三天,旧书都看完了,开始追连载。兜里的瓜子,就是预备追更时嗑的。
而他可能还不是最好的。我得把最会写故事的那个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