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成招了?”
谢承瑢闻身上的酒味,心里安逸,说:“白天我不是到高适成那儿去了么?他堂里摆了一只盛窑产的瓷碟。他说他要送我一套,可见,当不止这一只瓷碟。还有喝茶的盏,我看了杯底,是乾窑产的。”
彭六嗤笑道:“都是官窑,他哪儿买来的?”
“不知道,官窑所烧瓷器或为皇家御用,又或作官家赏赐之用。高适成还没那个能耐,能让官家赐官瓷。”
“是官家,又或是先帝赐给骆永诚的?”
“我猜如此,兴许是骆永诚作贿赂用的。通判与知州同事,穆彦伦老眼昏花了,做点手脚,估计也浑然不觉。”谢承瑢把手腕上的佛珠埋到怀袋中,“除了瓷器,还有茶叶。我喝了一口,茶是上等的好茶,非常贵重。他若说是买的,我倒信;可他跟我说是自家后山种的,放什么屁呢?他是茶农么?私种茶叶,官帽不想要了。”
“高适成以为你年纪轻,什么都不懂。”
谢承瑢要脱下衣服里面穿的轻甲,半天抠不开,气急败坏说:“他为官十年,我也为官十年。他觉得自己是千里马,忧无伯乐。他要是千里马,我还是万里马了。”
彭六见他这副模样,笑说:“你真的喝醉了。”
“我没醉。”
谢承瑢总算解开薄甲衣了,抛给彭六,“你回去吧。”
“你去哪儿?”
“我到栖山去一趟,看看天武军。”
彭六抬头看看月亮:“都亥时了,校场一定没有人了。”
谢承瑢怎么不知道校场没人呢,但他还是悠哉悠哉地要去:“我去一趟吧,晚些回来。”
“走慢点儿吧,记得晚上回来上药。”
谢承瑢随口应着,走了很久才到栖山。他看着上山的路,忽然走不动了,就瘫在山底下那棵大树边上。他伸头望那条小路,还在思索要不要晃上去,便听到有两人脚步声相伴而来。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
“二郎每日都练到这么晚么?”吕征问。
赵敛道:“偶尔而已。”
吕征慢慢下坡,回忆起赵敛不凡的刀法,说:“你来天武军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你使得一手这样巧妙的双手刀。不知师出何人?”
夏夜里,虫鸣四起,赵敛听着周围的声音,故作镇定说:“我师父姓周。”
“周?我似乎听过他的名讳,是周仲佳周将军吗?大周能使双手刀的将军不算多,周将军当算一个。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看来吕征还不知道周彦早已经战死了。赵敛也当做没有这回事,顺着回答:“应当很好,我同他也有许久没有见了。”
吕征说:“二郎自珗州来,先前没成家么?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赵敛重新抓了一遍手中的长刀,触摸过铁制的刀柄,道:“我成家了,但拙荆未随我来。”
“也是,均州不如珗州,能不来还是不要来了。我原先也想去珗州投军,可是妻儿都在均州,我实在舍不得,最后还是留在这儿了。可没想到,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二郎有孩子么?”
“没有。”
吕征觉得可惜:“没个孩子陪着,弟妹夜深时会不会思念呢?”
赵敛说:“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应当没空想我。况且……他不能给我生孩子。”
吕征以为赵敛的妻子有些隐疾,更加叹息:“那真是可惜了,你也不要忘了修封书回家,不要让她牵挂。我不同你说了,先回去了,明儿在雄略军校场再会吧。”
赵敛看着人走远,正要慢吞吞往山外走,却意外在余光中瞥见一个人蹲在树底下。
他差一点儿就和那人对视了,只因那人极其警惕,察觉到了,竟然躲得更深。
赵敛根本没来得及抓住那人的眸子。
不过,他一瞬就知道是谁了。
他有意放慢脚步,听身后传来踉踉跄跄的步伐。他还闻到身后极其浓烈的酒气,像个活的酒缸。
是喝醉了吗?烂醉如泥的,是不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赵敛回头望了一眼,那人又立刻躲在巷中,自以为非常隐蔽,不过还是露出了淡青色衣衫的一角。月亮投下来,把他的影子拽得很长。
是谢承瑢,赵敛那个远在外州的好娘子。
赵敛很想在这儿就喊一声,但终究忍住了。
他一直往回走,走得也慢,刻意让谢承瑢跟上。快到他那个破茅草屋,他才忍不住了。
月色朦胧,溶溶微光迷住人眼。谢承瑢原本跟得好好的,一眨眼,竟然什么人都看不到了。
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几番,又四周去看,哪来的什么人呢。
他不气馁,踩到软绵绵的草上,连脚都软绵绵起来了。真是要晕了,他没想到落尘的后劲那么大,现在昏得要站不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