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光耀门楣了。”
“不!”高适成觉得完全不是,“我虽中进士,奈何家境贫寒,到底还是比不过那些富家子弟的。我知道有个人,现是在珗州做了大官,他姓刘,名宜成,是我的同乡。你认识么?”
谢承瑢颔首:“认识,御史中丞么。”
“呵!御史中丞……我做官十年,还是通判,他做官十年,就到了御史中丞。说来,不过是他比我富有,比我能说会道罢了。你可知道官家御赐琼林苑时,他拍了什么马屁么?”
“不知道。”
高适成冷笑道:“官家问,今有土地,功臣怎分。刘宜成说,‘天下之地皆为陛下之地,陛下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哈哈哈!这般空洞屁话,倒真的叫官家记住了。刘宜成同我名次差不多,我还比他高一位。他能留在京中,而我,只能去地方任职。”
谢承瑢有意不语,摸酒杯发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朝里,能力如何并非一位,会说话才是最重要。我先是在邕州做官,三年期满,就到宜州,转来转去,现在又在均州。我一直都在地方,因在朝中无人,所以没人看到我的能力。我空有一身抱负,无从施展。”
说罢,高适成又喝了许多酒,自嘲道,“我有心驭鹰,奈何无鹰可驭!”
谢承瑢手臂支着额头:“所以你就替骆永诚虚报军饷,是么?”
高适成一愣,马上反驳:“我没有!什么虚报军饷?”
“我说笑呢。”谢承瑢的眼渐渐虚起来,“在外这些将士,有哪个真的老实?不是暴戾就是自大,不是武力压制就是冷嘲热讽。人人都这样,谁都不例外。”
“节使也这样么?暴戾、自大,武力压制、冷嘲热讽?”
谢承瑢手指头蘸些酒,擦在桌面,没有说话。
高适成脸通红,好久反应不过来。他坐下,盯谢承瑢的眼睛看好久,问:“朝里知道什么了?”
谢承瑢意味深长地笑:“你猜啊。”
“哼,知道了又怎么样?”高适成摆手,“骆永诚这个蠢货。”
“武将肯定是没有文臣聪明的,骆永诚识不识得几个字还不好说呢。不比官人,一步成诗。”
高适成有些飘飘然了,挺起胸膛说:“会作诗,这是文人的基本。不仅要会作诗,还要做事。”
谢承瑢和高适成靠得很近,说话也轻轻地:“均州太小了,官人应去更大的天地才是。”
“更大的天地。”高适成打了一个酒嗝,握紧手中酒杯,“更大的天地,在哪里?”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1],官人天地,在天下,非在均州。”谢承瑢说完,侧过脸,一只手挡住右耳,“空有鸿鹄之志,却不敢向往广阔宇宙,此志有何用哉?”
高适成没抓稳手中酒杯:“广阔宇宙……”
酒洒在桌上,溅了一圈。
谢承瑢干脆装醉,歪在桌上:“人生在世须臾几十载,只有此夜最尽兴。”
“官人见过官家么?”
“临春赋……才最好喝……”
高适成心一定:“落尘再好,最终还是抵不过珗州醉仙楼的临春赋。”
他看谢承瑢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便上去晃他的肩,“官人?”
“天亮了?”谢承瑢醉熏熏地搭上高适成的肩膀,“天亮了,要上朝了……要去垂拱殿,面见天子……”
高适成不知道是喝醉了酒,还是如何,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他问:“垂拱殿是什么样?”
“垂拱殿……”谢承瑢仰头,指着房顶说,“黄色的顶,黄色的椅,君坐殿上,距不过十尺而已。”
“十尺。”高适成想着,他在均州,距天子近两千里。他做梦都没有离天子那么近过。
“垂拱殿……”
谢承瑢埋头呼呼大睡。
高适成坐在凳子上,陷入了冥想。
他什么时候才能走进垂拱殿。
“若是我招出骆永诚,官人能帮我吗?”
谢承瑢没有睡,但装作神智不清。
高适成迁思回虑:“我也想入三省啊,可是……可是谁能看得到我呢?官家远在千里之外,他怎知均州还有一个英才!”
到亥时,酒筵才散。
高适成酩酊大醉,走路摇摇晃晃不成线。他搂着自家小厮在路边唱李白的《行路难》,几乎要破音。
谢承瑢也醉了,被彭六搀着往回走。他听到高适成唱的曲了,之前他听过无数不同调的《行路难》,此调最不堪入耳。
便低声骂道:“真难听啊。”
彭六回头见人走远了,才说:“节使醉了?”
“没醉。”谢承瑢直起身来,完全离了彭六的搀扶,“官家猜得没错,骆永诚应当是虚请粮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