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朕曾经……”
谢慈终于逾矩,果决打断道:“陛下,别说了。”
皇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咽回肚子:“先生都知道了?”
谢慈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皇上轻轻道:“也是……您的心思何等机敏,怎可能瞒得过。”
谢慈:“现在以臣的身份,有些话是多嘴了,但希望陛下还肯听臣一言——您是皇上,无论您在何种时局下,出于何种考量,做下何种决定,都容不得动摇和后悔,为人臣子,都是仰仗着您给的前程和活路,他们的心不能安,则朝局不能稳。陛下心里已有取舍,以后不要再亲近臣了。”
第134章
有一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宣之于口的事情。
皇帝心里清楚,谢慈心里清楚,芙蕖也隐约又猜测,而孙荣是其中最坐立不安的人。
孙荣没那个胆子自作主张去谋害谢慈。
除非皇帝首肯。
他们都知道,却又都在谢慈暧昧的态度下,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不是皇上非要提起的话。
可想而知,皇上对谢慈的再次亲近,会令孙荣在怎样的不安下瑟瑟发抖。
羽翼渐丰的皇上,想残忍的抹去曾经昭示着自己软弱的证据,又狠不下心肠,想宽宏大量的一笔带过,又觉得颇为不甘,以至于闹出了一个笑话,扬起了满地的鸡毛,难以收场。
谢慈行程晚一日抵达北境,途经了上回重伤栖身的破庙,远远张望了好一段时候,见到那一片破败中,有一截枯木从窗户中横插了出来,于最高处挑了一条簇新艳丽的红绸,张扬在风中。
再行一段路,风雪隐隐有了肆虐的痕迹,路也越发难行。
谢慈并不急,远打算在山下镇子里稍作歇息,然而客栈里刚落脚,热汤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一直传信的黑鹰扑棱棱落在了窗台上。
北境苦寒养不了信鸽,传信多靠鹰隼之类的猛禽。
谢慈在见到那只体型敏捷的黑鹰时,疑惑了一瞬,在瞥见鹰脚上系着的红色信筒时,莫名感觉到一股不安漫上心头。
皇上在他身后投来疑惑的目光。
谢慈解下信筒,一目十行阅完了信上的内容,不等皇帝开口发问,竟少见的御前失仪,起身拂翻了小二刚端上桌的热茶,带着一身茶渣,牵了马,绝尘而去。
信一路上都抓在谢慈的手心,隔着马缰磨破了纸墨,在手中混着冷汗,晕成了一团。
信是芙蕖写的。
破庙外面的红绸也是芙蕖挂上的。
正如他不同声色的盯着芙蕖的行踪,芙蕖也有自己的手段,知晓他的动向。
那封信来的急,以至于墨都没有晾干,只一句话——荆韬老将军病危,旦夕之间,盼君速至。
北境大营的消息捂的严实,芙蕖不紧不慢抵达营地的时候,进帐见到的就是形销骨立的荆韬。
入冬后,北境的摩擦渐渐开始频繁。
三天前,荆韬刚结束了一场追击,回营卸下身上的轻甲后,摇摇欲坠呕出了一口血水,便再也起不来了。
战鼓响起的时候,谁也不敢将动摇军心的消息宣扬的到处都是。
芙蕖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
她二话没说给借了鹰隼,给山下不远的谢慈送信。
但愿能赶得上。
谢慈与荆韬之间稀疏的交集,不用费力回想就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换成别的什么人,或许这就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慈祥的长辈,和善的老人家。
但是于谢慈而言,他这一生,主动朝他伸出手的人太少了。
每一个都是恩赐。
荆韬将军其实并不算老,不知具体年纪,但是按照上一辈推算,也许连六十都勉强。
谢慈到了北境大营的驻地,神凫迎了他,一路无人阻拦,他冲进了中帐。
扑面浓郁的药草味熏得人眼睛不舒服。
芙蕖带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孙小姐守在榻前。
谢慈赶上了,在荆韬闭眼前的最后一刻。
那位已经走到生命尽头、耗尽了心血的老人,缓缓转头看着他,然后闭上了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帐中静悄悄的,连嚎哭声都没有。
谢慈环视屋里的人,问:“他留了什么话?”
神凫答:“死守,死守消息,死守边境。”
谢慈慢慢的挪过去,在榻前坐下了,低头望着荆韬露在被褥外枯瘦的手,摸了摸,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又是一个终老北境的将军。
荆韬膝下无子。
他年轻时刚新婚没几日,就追随谢老侯爷往北境建功立业了,不了,却由于帝王疑心,一生都流放在此地,不得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