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与谢慈难得的一次会面,最后的结局堪称不欢而散。
谢慈在送走皇上之后,饮尽了壶中残留的半口茶,自行去马厩中挑了一匹好马,让马童精心饲养几天,好等着他用。
大雪也没能牵制住他的情报。
芙蕖的行踪所在几乎是两个时辰一报,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他看上去并不着急。
芙蕖拐了孙小姐一路竟往北去。
按理说,冬日时节,越往北,气候越磨人,不该选这个方向,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能受得住。
但芙蕖有自己的考量。
北境,拥有整个大燕朝最浓烈的哀伤和血性,当冬日的大雪覆盖下来的时候,那里清冽的空气会顺着粘稠的血液扎进身体里,终生难忘。
而且,北境也有她对谢老侯爷的承诺。
该到了她践诺的时候了。
谢慈挑了个雪停的日子,牵着马出城,不想,在城外长亭里遭到了拦路。
谢慈虽辞了官职,身上仍有一个虚爵,燕京里,敢这样拦他的仍是少有。
亭子里的人排场大的很,明镜司高手随身护卫,乌蹄白马高傲的睨着人。
是皇上守在路上,早就打算好拦他了。
谢慈笑眯眯明知故问:“陛下何意呢?”
他辞官之后,整个人身上都笼着一股柔和的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所有的肃杀好似都不曾存在过。在大火灼烧过后,沸腾的水变得温凉,正如他的心血。
皇上忽然在这时体味到了他为何一定要辞官。
马上年后开春,万物复苏,属于他的那一季花已经开过去了。
来年春再开,是别人的花。
“一起上路吧,先生。”皇上说:“朕也想往北走一走,看看那些不曾见过的风光。”
谢慈点了头,没有去问京中事务的安排。
那些都已经不该他操心了。
皇上私服北上,陪同的人是早已辞去内阁职务的谢慈。
曾经权势滔天的谢次辅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实际上,只要他一天不死,朝臣们的忌惮就不会彻底消除。有些嗅觉灵敏的老耗子,开始了不安的猜测。
——这是否代表着皇上依然深信谢慈。
而谢慈,依然有随时被启用的余地。
这简直太可怕了。
孙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家主孙荣面前。
可孙荣看上去比自己的这个属下还要坐立不安,嘴里念念有词:“他没死成,他还活着……他不仅还活着,他还陪皇上北巡……皇上是什么意思?”
孙荣的所有反应都在体现着他不合时宜的心虚。
他的夫人挥退了下人,上前安抚丈夫:“你在担心什么?”
孙荣体味着夫人的软言安慰,说道:“夫人,我后悔当时的冲动了……”
夫人冷静问:“你后悔什么?后悔当初不该动手?还是后悔没能借势彻底要了他的命?”
孙荣在屏风的阴影下沉默了很久,到最后竟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在夫人的叹气中,他终于崩不住情绪,从太师椅上划下,捂住了脸。
穿过了冀州境内,芙蕖带着孙小姐走的慢些,谢慈和皇帝已经快追上她们的尾巴了。
谢慈牵制着行进速度慢了下来,皇上没有异议。
谢慈问:“皇上待孙家姑娘如何?”
皇上道:“温婉,体贴,宜室宜家。”
谢慈发出一声轻笑:“去年,陛下悄悄潜入谢府,在书房向我求娶芙蕖的时候,也是这套说辞,一模一样。”
若说小皇帝十几年的生命里,有一件事成功骗过了谢慈那清醒的头脑,便只有这件了。
谢慈是真的信过。
皇上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在遇见芙蕖姑娘之前,朕一直以为先生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你的软肋,实在是件令人惊喜且振奋的事情。”
谢慈明知帝王之情难以长久,少年性子又跳脱,不能算是良缘,但若是皇后的尊荣能给她带来余生的抚慰,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嘱咐她,不要付出爱,也不要为其生育。
冷心冷情,快活一生足矣。
皇上道:“一直以来,朕总是自以为是的想拿捏住先生的软肋,并懊恼从未成功过,只那一次,朕不慎落入陈宝愈手中,在颍河的画舫上,亲眼看着您受制于人,才忽然发现,其实先生的软肋一直都被朕捏在手里,予取予夺……朕愧对先生多年的庇护。”
谢慈在马上侧头,认真道:“陛下,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