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间,家中老母病逝,妻子独守空房,夜夜守在颍河畔,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等的希望在哪里。
神凫将荆韬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又亲力亲为换上衣服,然后对谢慈道:“北鄂近来小动作不断,今年冬雪下的太频,关外的日子不好过,北鄂那群狼您是知道的,越是难熬,就越是不安分。”
谢慈脸色沉郁发白,问:“你有什么想法。”
神凫道:“将军卧病时,预感到不好,再三叮嘱,务必稳住军心,至少等撑到明年开春。”
北境的驻军是荆韬一手栽培出的,但说实话,这种苦寒之地,多年得不到京中的重视,极难养出帅才。更何况他们流放这些年,京中的军饷和支援都跟不上,老将们死的死,病的病,军队人数一年比一年少,而新鲜的小将们又寥寥无几。
做个不祥的比喻,他们像是已经走到山头的日头,不再灼人热烈,只剩下不温不火的余晖,都是强撑。
荆韬的丧事秘而不发。
皇上赶来的时候,正好北鄂的骑兵在入夜时分又发动了劫掠。
明镜司护卫着皇上,与救援的军队碰面,被接回了中帐。
此时一片兵荒马乱,谢慈和芙蕖都不在帐中,皇上只见到了被妥善安置的孙小姐,两个人相视久久无言。
谢慈直到天亮时分才会营,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芙蕖跟在他身边,他们很少交流,只偶尔眼神交错,但也没有太多的停留。
皇上感觉到不安,问道:“外面……战况如何?”
谢慈竟然还能在军营里抽闲泡出一壶热茶,当然,有些廉价,递给皇上和孙小姐,他说:“等天亮,请明镜司护送皇上回京吧。”
荆韬的遗体送进了棺材里,几两薄木板,停放在帐中,有些寒酸。
皇上摇头:“朕想多留些时日。”
谢慈不再劝,随他了。
北境驻军面对这种程度的骚扰,已经习以为常了,应战默契十足,死伤极少。
荆韬帐下的一些老将们在击退敌军后,着手清点伤亡,冷硬的干粮凑合着果腹,但还是给皇上端了热菜和汤水。
谢慈和芙蕖陪着去安葬荆韬。
墓地就选在后山西面的一处安静所在。
那里一眼望去,成百上千的墓碑,都是这些年葬身异地他乡的同袍。
芙蕖走在及腰的荒草里,凝视着那些冰冷的石碑,其中有很多是需要她迁坟的墓。
那些将士们家在南边,皆是因一道圣旨回不去,才暂且安置于此。
谢慈的目光追着芙蕖的身影,在漫山枯黄又洁白的色调中,渐渐有些恍惚了。
神凫等人亲力亲为将土埋上,年轻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到谢慈身边,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谢慈说:“留一段时日……至少等到明年开春吧。”
神凫顿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其实你不必勉强……”
谢慈转头望着他,那双安静的眼睛里透着审视,对于神凫来说,极有压力。
神凫解释道:“起初,我是对你不太友好,总觉得你身为谢老侯爷的血脉,躲在燕京冷心冷清,实在配不上良将之后……前段日子,荆老将军病重时,与我说了几句当年的——秘辛。原来是我们不该苛责你。”
谢老侯爷的生命被他自己割裂成了两个天地。
一部分与北境纠缠不清,是他割舍不掉的羁绊。
一部分与燕京扯上了瓜葛,承载着他克制不住的恨。
很不幸,谢慈是后者。
北境的一根毛都挨不上他。
芙蕖转身往回走,应当是已经记下了某些特殊的名字。
谢慈平静地说道:“我卸任之后,有点无处可去的意思,倘若你们北境不介意多两个人的口粮,便收留我们一阵子吧。”
倒也没人敢说不。
谢慈在荆韬的坟前撂下这么一句话,回到中帐,就向皇帝请旨,在北境谋个闲职呆一段时间。
皇上心知是等不到谢慈同行回京了,遂了他的愿,给了一道旨意,便盘算着回京。
——“粮草,军饷补给,还有增援很快就到,朕会派可靠的人督办此事,诸位将军若还有其他要求,可一并上奏,朕会认真考量,再给诸位答复。”
帐中的将军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最终,是谢慈开口:“陛下回京肃清朝堂,励精图治,或许有生之年,能得见边境太平,甚至防线北推,北境版图再延绵至雪山也未可知。”
皇上艰涩的点头:“朕必不负先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