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阳,你数数,从你冒死将我从赵历手上救下开始,从我们到平南县开始,从我们把酒言欢开始,我这一路一共问过你多少次?”
阮阳数不清,但他自以为每一次都完美地将蒋行舟搪塞了回去。他张着口,又是急切又是害怕,他不知道蒋行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生气?失望?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但刚才那番话实在太长了,长到蒋行舟说完似乎就已经凶喘至极,不再言语。
阮阳担心极了:“蒋行舟?”
安静无声。
“蒋行舟?”阮阳方寸大乱,站起来,上半身就这么从窗子探进来,“你说句话啊?”
还是无声。
他彻底慌了,自顾自地解释:“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怕你、怕你背叛我!”
“背叛你?”蒋行舟忽然轻笑。
阮阳猝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地找补:“吕星,我是说,如果吕星不是含冤获罪的,那么你还有理由帮我吗?你愿意帮我,愿意跟着我,不就是为了……为了我说的‘那个人’的线索吗?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之后呢?你得偿所愿了,会扔下我一个人吗?”
蒋行舟这才明白,原来阮阳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他艰难启口:“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回避我的?”
“蒋行舟,我很怕你也会离开我。”阮阳说,“我怕你知道了所有之后,我们就不再相互利用了。”
“相互利用?”
“是你教我要利用你,我便瞒着你,这样才能一直利用下去,不是吗?是你教我的。”
他说的不尽如是,但这次蒋行舟没有纠正。他朝窗边看去,月影伴着树影,影影绰绰,这之中又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脑后的长发就这么飘然扬起,一下一下,像二月柳帘。
良久,他收回目光,“我从不怕死,但现在突然怕起来了。”
“但是,如果我真就这么死了,你自己也要走下去的,阮阳。”
第29章 取药
就快要过年了,街上零星挂着几个红灯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好像一出门就会缠上什么恶鬼。
所有人都绝望了。
小厮出门买药又是空着手回来的,但他带回来一个噩耗:“稷王妃和稷王世子殁了!”
阿南彼时正在门外洒扫,闻言也是一惊:“死了?”
“病死的,就是昨晚的事,今儿一早就有人急急忙忙从宗正寺里抬了尸体出来,因为王妃世子身上有疫病,连葬礼都没办,不知道在哪儿烧了炷香,草草下葬了。”
蒋行舟微微睁着眼:“……稷王呢?”
小厮道:“稷王没事。”
蒋行舟让他去叫阮阳来,小厮哎了一声,不多时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元少侠不见了!”
他和阿南将本就不大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阮阳确确实实是不见了。
“他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这又是去哪儿了?”小厮又急又气,“我看他就是养不熟,老爷正病着,又要替他操心!”
他还能去哪。
蒋行舟轻轻阖上眼,小厮这话的确冒犯,但他没力气骂了。
小厮见他面色灰败,这几日连咳也不咳了,听大夫说,到了这个地步,怕是药石无医了。
他不敢在蒋行舟面前哭,便状作轻松地笑了笑,将窗子掩了条缝,不让北风吹到蒋行舟。
这天是年夜,京城上下死气沉沉的。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北风呼啸,卷着漫天的雪,好像挟了尖锐的冰刀。
街口出现了一个身影,身后背着两个沉重的大包,穿过撒盐般的雪雾,艰难推开蒋府的大门。
——正是阮阳。
他眉毛上都结着冰,嘴唇冻得青紫,将两大包东西不由分说往小厮手里一塞,“……药!”
小厮惊呆了,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草。
“药!是药!有药了!”小厮欣喜若狂,一时间又是大哭又是大笑,根本来不及多问阮阳,抱着包袱跑得飞快,险些被包袱坠得摔一个马趴。
阿南将阮阳拉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连忙抱来被子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见他面上起了些血色,才问:“大侠,你是回西南郡采药去了吗?”
阮阳捧着杯子,凑到嘴边大喝一口,也不顾烫不烫,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见到我阿姐了吗!”
阮阳又点了点头。
“我阿姐她怎么样!”
阿南跪在阮阳身边,将耳朵凑在他干裂的嘴唇旁,阮阳却说不出话——他太冷了,前襟后背的衣服都被撕扯开来,在寒风中大喇喇地晾着,四肢俱是僵的。
没有人知道,阮阳一个瞎子,这一路是怎么孤身一人走去西南的——又是怎么搞到了药,回到京城的。去途尚且艰辛,更何况带着药回京城时又会不会遇到难民抢夺药材,他又要赶路,又要护着这么多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