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路不吃不喝昼夜兼程,几乎未曾合眼,又一路冒着风雪回来,才喝了两口,便“咚”地撞向桌面,睡了过去。
阿南惊叫一声,这才发现他竟连鞋底都磨破了,冰冷的手脚满是冻疮,脚底的皮肉中深深嵌着碎石。
——只消一眼,就知道该有多疼。
蒋行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这药也是普通的药,方子也是寻常的方子,但他一连喝了三天,病便消了大半,连被小厮硬拉过来的大夫都暗暗称奇,直道是大人吉星高照,善有善报。
阮阳那夜回来后也发了高烧,本还以为也是时疫,但喝了太岁之后便好了,小厮这才放下心来:若是老爷刚好,元大侠又染上了病,只怕老爷要揪心死!
得知了稷王妃与世子的死,阮阳并不十分难过,他本就对那一对母子没有什么感情,死了,也只是唏嘘两声,毕竟也是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人。
阮阳带回来的药很多,蒋行舟喝了几天病就见好,便想着将剩下的药施散出去。
“拿到药铺去让他们卖吧。”阮阳说。
“不可,那样的话药价哄抬,只有有钱的人能买得到药,没钱的还是得等死。”
“那便熬制成汤,一人一碗地给,不许他们多拿。”
“嗯,但到底也是九牛一毛,有总比没有好。”
蒋行舟便唤来小厮,让他们如言照做。几个家仆纷纷在院中支起了炉灶,他们熬药时,蒋行舟便陪着阮阳坐在廊下。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阮阳的睫毛上,被他眨眼抖落了去。蒋行舟从屋里拿来一件棉毛大氅,给阮阳披在肩头,“冷不冷?”
阮阳抓着大氅的领子笑了:“不冷。”
他手上的冻疮还未痊愈,衬着凝脂般的肤色,煞是打眼。蒋行舟便捉来阮阳的手,搽上桃木油,药油的香气随着体温飘然散开,“阮阳,我不会走的。”
药油碰到伤口有些麻麻的疼,阮阳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所有人都说他们不会走的,你也说了,人终有一死,在死之前还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你也不能保证的。”
“你我推诚相与,我怎么能和其他人比,”蒋行舟道,“算上这次,你拢共救了我两回,而我只救了你一回,算来我还欠你一回,还不清便不可能走。”
“那如果……还清了呢?”
“只要你不以身犯险,不就永远还不清了?”蒋行舟哂然一笑。
“那你原谅我了吗?”阮阳说,“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你原谅我了吗?”
他说话时会呵出一团小小的暖雾,抚在了蒋行舟的心上,蒋行舟心软了,“嗯,原谅了。”
阮阳这才终于笑了,那两个小梨涡又冒了出来,“关于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太岁谷,当时不是很确认,只是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阮阳很疑惑,一般人会信这些吗?
蒋行舟一眼看破了他的心思,道:“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关于我的一切你都知道,而且总感觉你经历过一些你这年纪本不该经历的事,所以很难不相信。”
“然后你怎么想?”
“没怎么想。”蒋行舟转而问,“上辈子我都同你说了什么话?”
阮阳道:“你我聊了一夜,说了很多,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是在你临死前的一晚才去见你的。”
这话不是问句,阮阳不需要回答,只“嗯”了一声。
蒋行舟心想:该早点的。又问:“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凌迟,然后斩首。”
蒋行舟的呼吸一窒:“……疼吗?”
“疼吧,但或许又不那么疼,我不记得了。”阮阳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要喝酒吗?我还带回来了一坛白雪翠羽,就想着你快快好起来,陪我喝酒,然后我就买了。”
他不想在蒋行舟面前提起这些事。
蒋行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倾身,将他抱了满怀,无尽的担忧和情意都满含在这个拥抱里,动作小心至极,仿佛再紧一些就会将面前人揉碎了一样。
“蒋行舟?”阮阳一惊。
好半天,才听蒋行舟道:“我很怕我就这么死了。”怕这天下最后又只留你一个人。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阮阳感觉到抱着他的蒋行舟在颤抖,便迟疑着,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也环在他的身上,微微收紧。
“这一路累吗?”
语气很慢很柔,好像阮阳是一朵雪花,吹一口就散了。
阮阳有些想哭,眼眶热得生疼。他不知道蒋行舟问的是来回西南的这一路,还是前世今生的这一路,但不管哪一条路,都只有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