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寒坐起来,抽出枕头,压在他脸上,“严止厌,滚出去!”
严克仍是一动不动,嗓音慢慢悠悠从枕头下飘出来,“之寒,你现在不会被噩梦所困了吧?前几日,被那太平道的老鼠提起来,我恨得牙痒痒,就担心你会被噩梦惊扰。我盯了你两天,你睡得很好,我才放下心的。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受噩梦困扰,我做到了吗?”
噩梦是什么?
是上辈子光王的折磨和李淮的死……
但噩梦亦是旧梦,除了那些她愿意遗忘的,她近来忆起来的都是些细碎平静的岁月。她和他向来如此——大多时候,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他承诺过的他在努力。
这个人总是软的硬的、虚的实的、曲的直的混着来,一会儿令她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说情话说得她心痒痒,心潮起伏得厉害,她微微喘息着,手上的软枕不敢松,生怕被他捉到自己脸红耳热。
严克像讨糖吃的小孩,迫切想要回应,“我做的到了吗?做到了吗?”
之寒把贴脸的枕头甩走,手掌撑到他滚烫结实的胸膛,弯下身,把鼻尖对着他鼻尖,把头错过去,唇在他嘴边蹭一蹭,轻声说:“做到了。”她又蹭一下,他抖一抖,“你去给你父母烧炷香,给你告个假。”
之寒笑了一声,未待他回应,就把脸移开,跨过他身子,趿上鞋,自顾自洗漱,上妆。严克把手压在脑后,盯了之寒好一会儿,他眼皮耷拉下来,有些不甘心,挣扎了几次,还是沉沉睡去。
严克被人拍醒,他看到肩头被卷成细长的纸,正是这纸拍醒的他,他看到之寒盈盈对她笑,用手指夹住纸,展开看,看一眼,惊讶叹:“这么快?”
之寒说:“金石都摸出来了,就是比例和制法,这两样得一次次试,你再等等吧。你派人把金石给我买来,我们出了城,寻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让我试方子。”
纸透光,除了面上的字,反面隐隐有墨痕,他翻过来,笑了,那上面有支钗的样式,“要这个?”
之寒点头,“不许随便给我买,需得找熟练匠人给我好好打,回定州再置办吧,慢工出细活,我只戴好的。”
严克起身,草草梳洗过,一边披衣一边往外走,朝着院中练武的属下吩咐:“照着这单子上的名目数量采买,别弄丢这张纸,东西买回来,纸得还我。”
严克回屋,问:“你吃早饭了吗?”
之寒下巴戳戳窗外,“你瞅瞅,都快中午了,我可不会饿着肚子干巴巴等你。”
严克“哦”一声,从架子上取下剑,“我去练剑,等会儿陪你吃午饭。他们把东西买回来了,我们就启程。”
院中风劲飒飒,将门出来的子弟每日都要练功。
世人都说唱戏的是台下十年功换台上一霎光。
但天下谁人不在默默努力?
芸芸众生,执笔的,执剑的,手指上下拨弄算盘的……
将士们出生入死,拼的并非是战场上一瞬间的血性,还有勤习苦练与无数个埋首兵书的夜……
之寒打开窗户,手肘支在窗棂上,撑头看严克练剑。
她喜欢看他用剑扫起地上的枯叶。
就如他喜欢看她用笔勾画细细的眉。
派去买东西的下属回来,抱着一个包袱,神色严肃道:“家主,其他东西都买到了,唯有硝石、硫磺这两种金石掌柜不肯卖,掌柜要我们去衙门登记,领了‘引”才能卖给我们。”
之寒闻言一愣,她倒是确实没想到宫里炼丹用的金石在宫外竟是难得之物。想来也是,天王老子炼丹不必考虑材料易不易得,只管下猛药。
严克收剑,走到属下跟前,用手掌按他肩膀,“傻小子,他不卖,你不会招呼兄弟去抢,反正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出城了,谁还能挡住我们不成?”
属下眼中一亮,连连点头,“来来,都跟我走,咱们速战速决,抢了就跑!”兄弟们都被他招呼走了,只留下严克一个人。
严克练剑练得热,靠在窗边吹风。两个人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沉默着,任时光如水悄悄过。
严克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太坏了?买不到,就派人去抢。以前,我不会这么做。”
之寒用余光瞧瞧打一眼他,知他有心事,这个心事是什么,她慢慢琢磨着,一时捉摸不透,她就把自己放在他的境遇上,思他所思,感其所感,想其所想,然后,她悟了,“止厌,你没有办法让全天下的人都认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