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李婧冉耳朵里“嗡”得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的一路上,李婧冉在呼啸的风中,仿佛听到了少年的嗓音,喑哑的,带笑的,粘人的。
——“你听过远古时期的鲛人族吗?他们自从将鱼尾化为双腿上岸后,每逢弯月之时便会倍感燥热,须在那几日与伴侣亲昵才能略缓此症状。如果伴侣不在的话......”
“我会变成泡沫的。”
——“因为你每次掌掴完后都会抱我。”
“不仅会抱我,还会很温柔地哄我。”
——“喜欢你。”
“谁喜欢我?”
“我喜欢你。”
“你喜欢谁?”
“我喜欢你。”
“你什么我?”
“我喜欢你。”
——“李婧冉,记住我。”
回来的一路上,李婧冉满脑子都是严庚书的那句“他活不久了”,她是想来温和地送他走的。
可回来看到身上盖满了花瓣,安静醉于树下的少年时,李婧冉却再难压抑心中的痛意。
李元牧,小木鱼,她的小狗.......
他总是很安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虔诚注视她时很安静,在人声鼎沸的繁华熙攘中在她背后无声说“我心悦你”时很安静,为了她在背上刺青高烧至意识模糊时很安静。
如今在临时前,他也是安安静静的。
李婧冉感受着怀中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他应当自己心中也清楚。
李元牧凝着李婧冉的目光是歉疚的,并不想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去的,这对她而言着实太残忍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哭,李婧冉她是个骗子,明明说过不会为他哭的,如今却哭得几欲崩溃。
李元牧以为他会是高兴的,高兴她心里终究有他。
烈阳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耀进他黑润的眸,李元牧感觉这抹阳光好刺眼啊,刺得他也无声地落了泪。
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他看着她哭得那么难受,心中只比她痛千倍万倍。
倘若早知她会那么伤心,他情愿他们从不曾相识。
爱他,恨他,记住他,遗忘他,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希望她能快乐。
李元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李婧冉的衣角,他的眸光是湿软的,像是天使般纯真,可天使无忧无虑不会像他这般止不住地流泪,一边哭又一边尝试着笑。
李婧冉紧紧覆上他的手背,察觉到李元牧有话要说,俯耳过去。
只是在听清李元牧最后几个字的那一刹那,李婧冉却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着颤,那是痛到极致时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以前的李元牧执拗地一遍遍对她说:“李婧冉,记住我。”
可是在他生命走到尽头时,在他们之间最后的两秒钟,他听觉味觉嗅觉视觉尽失,却对她艰难地一字一顿道:
“求你,忘了......我......”
尾音渐轻,消散在风中。
这是李元牧死去前、李婧冉被打晕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李婧冉是被痛醒的。
手臂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腕骨被粗麻绳硌得生疼,鼻尖是阵阵令她作呕的血腥味,耳边是乌呈大可汗那道令人恨到骨子里的声音。
“来啊,方才不是很勇猛吗?我看谁胆敢再上前一步!”
李婧冉睁开眼时,模糊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腥风血雨的战场。
磅礴残酷的空旷沙场被如泼墨般的鲜血溅得漫天血光,大晟禁卫军、飞烈营与乌呈士兵的尸首堆积成山,残肢风云触目惊心。
乌呈所剩残兵不到百人,已经被逼至悬崖峭壁,被从从弓弩手到棋兵的密密麻麻大晟士兵尽数围剿,原本已是必败之势,只是他们手中却有一个筹码——李婧冉。
纵然李婧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死人的场景,但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这种屠戮场。
最珍贵的人命在沙场上低贱如杂草,被片片无情地收割,而她此时却被腾空挂在悬崖,身子在风中宛若破叶般轻轻晃动着。
大可汗面色尽是狠决,他手中捏着匕首置于拴着她的绳索之上,如鹰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望着将领首位的严庚书与裴宁辞。
裴宁辞如今仍身穿着乌呈皇室的黑袍,冷白似霜雪的脸庞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珠,金眸震愕地凝着大可汗:“住手!”
大可汗望着这个叛徒,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咬着牙笑道:“还当您是太子殿下呢?”
“行啊,不杀她可以。”大可汗的目光陡然变得阴狠,一字一顿道:“你、来、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