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子里也终究还是有几分自持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的倔强,如今被她两次三番地拒绝,许钰林自然也不会再不识趣地凑上去。
她既然想往后退,他自然也没理由一直扣着她不让她抽身。
许钰林轻吸了口气,朝她毫无破绽地微微笑了下:“殿下想必也已知晓祭司大人乃我亲人了吧?”
“自古以来,身居高位者都难以一生无忧,这千机楼只是为备不时之需。”
万一裴宁辞有朝一日当真出了意外,从人人敬畏的神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许钰林觉得自己起码也有底气能够保他。
许钰林说这番话时虽面上在笑,态度也恭顺,但着实是有几分赌气的。
在千机楼中,他分明已经当面揭穿了她并非真正的华淑,如今却再次以“殿下”称呼她,可见一斑。
李婧冉倒也并未听出来,因为许钰林每次表达不满的方式着实太隐晦,除了他上回帮她处理伤口时难得冷了脸不语,其余大多数时候李婧冉都不知许钰林心中闷了气。
一般都是他因她三两句话有些郁结,李婧冉浑然不知,在她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之前,许钰林已经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无非就是那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反复询问自己的内心:你是她的谁?她是你的谁?你以什么立场生气?
有时候有名无实,连吃醋都得是半真半假的。
现如今自然也不例外,李婧冉全然没发觉任何问题,只是蹙了下眉反问道:“你一直这样吗?”
许钰林微笑,看似脾性很好地反问:“什么?”
李婧冉瞧他两秒:“一直为别人而活?”
这一句话像是照入黑暗的一束强光,让许钰林的心脏瑟缩了下。
就像是一件赤.身.裸.体的艺术品,原本在黑暗里无人注意,谁料却骤然被暴露在炽白的冷光中。
让他浑身都有种无端的羞耻之感,像是被人看穿了某种隐晦的心事,而这种感觉让许钰林难得地语速快了几分:“那您认为,什么又是为自己而活呢?”
李婧冉思索片刻:“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未来。”
每句话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奢望。
许钰林强逼着自己听完了她的话,以一种冷静的语气回应道:“那我若照您说的做,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您而活?”
他的每个字都很克制,但拼凑在一起却如同芥末,呛人得很。
李婧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不软不硬地顶撞了一下,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许钰林却率先发觉了自己这句话的不合时宜,偏过脸低低道了句:“对不住。”
那是李婧冉和许钰林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他情绪有些失控,也是唯一一次。
话甫一出口,许钰林就将其烙印在了他的心底,让其变成了一个警钟,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许有下回。
他也很成功。
最起码在那次之后,直到许钰林在她眼前死去之前,他这辈子都没再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态度不好的话。
李婧冉听了许钰林的道歉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生了薄怒,抿了下唇:“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不该过度干涉你自己的事。”
许钰林难得有些无措,侧眸瞧她:“并非如此。我方才只是有些......”
他话语顿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被戳到了痛处。”
李婧冉眨了下眼,瞧着他没说话,许钰林心中纵然有些不想与她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但更不想让她误会,斟酌了下解释道:
“兴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鲜少为自己活过。”
说到此处,许钰林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茫然:“可我自己都不知晓,我的抱负与理想是什么。”
能清晰设定目标并且为之奋斗的人,都是被老天眷顾的。
譬如严庚书,他知晓自己就是想摆脱那卑躬屈膝的日子,想要居于万人之上,也想要保家卫国,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
他的路很苦,但严庚书却从不曾觉得累,因为他心中的那簇火苗从未熄灭。
有些人则是被命运推着走,譬如裴宁辞,他的人生早就被注定了,无须自己选也做不到自己选择。
这两种人都是少数,更多平凡的人则是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想的。
世界很残酷,平凡的人需要问自己的是: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而不是“我为何需要这个世界”。
兴许他们幼时也曾梦想过星辰大海,长大后却甘愿沦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