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道:“这便是先帝的陵寝了。”
他们在陵前牌楼下了马。方维带着他一路走进去,竟是寂寂无人。
方维知道当今圣上并不来这里参拜,所以守陵的中官净军多有懈怠。他们沿着神道走去,石头骆驼与麒麟默默地拱卫在两旁。
忽然,方维停下了脚步。在一座石马的后身僻静处,坐着一个闲汉。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皂色麻布宽衫,腰里系着一条深蓝色绢搭膊。头上戴一顶旧毡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手里却玩着几根长草,正在将它们编成一只蚂蚱。
方维立在原地,默默望着那个人。方谨见他神色凄然,开口问道:“干爹,这是……”
他走上前去,在闲汉面前站住了,一动不动。那人愕然地抬起头来。方维的身体挡住了光,那人眯着眼睛瞧着他的脸,忽然浑身一震,将手里的草编蚂蚱扔在地上,站起身来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方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过了一会,方维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高俭,又对着他说道:“赶紧跪下,叫二伯。”
第207章 遴选
方谨稀里糊涂地跪了下去, 叫了一声“二伯”,又懵懂地看方维。高俭看了方谨一眼,笑道:“这就是你家的老大, 跟你快一般高了。”
方维摸了摸方谨的脑袋, 笑眯眯地说道:“他叫方谨,安南上贡来的,今年十三岁了, 如今在吉壤那边做个长随。”
高俭拉着他的胳膊,叫了一声“好侄儿”, 便让他起身。
方维揽着方谨笑道:“这位高公公, 是我最亲厚的哥哥。你见了他, 一定要恭恭敬敬的,比对我还要恭敬三分。”
方谨听得更加茫然,方维笑道:“你只管听着,照做就是了。”又叫高俭:“二哥,咱们两个出去说几句。”
高俭四周望了一望, 说道:“这里不方便,只怕被人瞧见了。”
方维就点点头,小声道:“咱们骑马出去。”
他们几个人默默走出大门去, 高俭见了这两匹马, 就抚掌笑道:“好马。”
他将那顶老旧的毡帽摘了下来,随手扔到方谨怀里, 说了一句:“好侄儿, 给我看着这顶帽子。”
他眼光落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这匹马毛色油亮、通体匀称, 正不耐烦地拿着前蹄刨地。他扯住缰绳, 马便在他手中奋力乱挣,高俭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顷刻间马匹长长地嘶了一声,四蹄翻腾,长鬃飘扬,一人一马向着后山疾驰而去。
方谨见他刚才还像是市井闲汉,此刻仿佛变了个人,风姿洒脱飘逸之至,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来,喃喃道:“好俊的骑术。”
方维笑道:“你二伯学骑马的时候,我还在地里刨食呢。他可是领过兵的人,手上杀过几百号鞑子是有的。”
方谨眼睛越睁越大,方维道:“孩子,你在此处等着,别乱跑。我去商量点事情,回头就来。”
他也跨上马,沿着那条路追了上去,不多时,就看见高俭在半山腰一处略平坦的地方,勒着马回头等他。
他笑道:“二哥,我也还勉强跟得上。”
高俭拍拍马头,翻身下来,将马拴住,自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在旁边拍了一拍,方维便也在他身旁坐了。
方维笑道:“你风采不减当年。”
高俭笑而不语,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才慢慢说道:“芳儿,自打你去了南边,我担心得很。后来听说你回了宫,我才放心。二哥如今没大用,百无聊赖,照顾侄儿还是行的。”又指指山下。
方维往下面看去,见吉壤工地里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愕然道:“二哥,你怎么知道……”
高俭抽了一根狗尾巴草,指着下面的人来人往,淡淡地道:“我在南京那几年,天天就是琢磨别人求我办什么,我求别人办什么,累心得很,仔细想来,倒不如在宣大军中一半痛快。”
方维笑道:“二哥,你干得挺好。前一阵宁六想谋你那个职位,督公还说他远远不及你。”
高俭冷笑了一声:“广东的宁六?那是纯纯的酒囊饭袋,也做了一省守备,可见宫里实在是没有人可用了。”
他见方维微笑不语,又说道:“这些日子,我只管吃喝睡觉,终日发呆,也不与人交谈,渐渐别人也就拿我当傻子,有些事聊起来也不背着我。你回司礼监,我就是听他们议论的。你想让我看顾着大侄儿,我自然责无旁贷。反正我整日闲着没事干。以前我能给的多,如今也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