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眼睛定定地在他脸上看来看去,见他神色平静,便微笑道:“我带他过来,是想着他也能照顾你。实不相瞒,你大侄儿在宫里惹了点事,被发配到这里了。”
高俭哦了一声,方维把小菊的事掐头去尾讲了一遍,高俭拍掌大笑道:“我说呢。果然是性情中人,你这儿子养的不错,我喜欢这样的。”又对着他笑道:“咱们家从干爹开始,倒是三代的大情种。你和卢姑娘的事,也不要耽搁了,别辜负了真心。儿子都有心思了,你还犹豫什么。”
方维忽然有点害羞,低下头去踢开了一块石子:“二哥,我们两个挺好的,商量着夏天定个日子,就成亲了。到时候叫你过去,好好吃一次席面。”
高俭摆了摆手道:“我这个样子,去了别人问起来,也难编个理由。弟妹是少见的好女人,你有福气,我也就放心了。”
方维见他言语中不尽萧索之意,便从怀里掏出个铜质的酒壶来,笑道:“二哥,我专门给你带过来的。你若喜欢,我以后叫方谨多带给你。”
高俭看见,眼睛就亮了,拔了塞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长出一口气道:“痛快痛快。”
方维也接过去喝了两口,他不惯喝烈酒,酒入喉咙,辣气泛上来,便咳了两声。他用袖子擦了擦,又道:“我最近要想法子对付一个人了。”
高俭并不意外,肃然道:“芳儿,你可想好了?这事极为凶险,稍不留神……”
方维便点点头道:“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一日不放手,我的心一日就得悬着。为了家宅平安,再难也要赌一次。”
高俭笑微微地道:“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方维小声道:“他虽顾忌你,到底养了你许多年。他的软肋,你可知道?”
高俭道:“他的亲信,你大概也知道。宫里衙门的掌事,一大半都是他弄上去的,一时半会也难铲除干净。徐徐图之,不要冒进,出手就要见血。內官监和御用监是大头,别的都好说。”
方维低头想了一会,又肃然道:“爷爷去世前,说他跟太子暗地通消息,这事你知不知道?”
高俭道:“太子的伴读,多半是他选的,若有这事,也不意外。”
方维便默然不语,微笑着拔了几根长草,在手里编着,不多时也弄成了一只蚂蚱,手里提着递给他:“二哥,我赔你一只。”
高俭托在手掌心里看了看,就笑起来,两个人转头默默地看着天边,太阳被几团浓厚的云笼罩着,却从缝里透下几道光来,洒在地上。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麦田延展到天边,尽头却是灰糊糊的一片,那里是北京城,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所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维走进自己的值房。小宦官进来倒水。
他洗了洗手,问道:“昨天可有什么人找我?”
小宦官道:“昨天早上倒是没什么,傍晚的时候,太后宫里头的一位公公过来找过您,我跟他说您不在,他就走了,留下句话,说等您回来就到慈寿宫去,娘娘有话要问。”
方维吃了一惊,默默将脸又洗了一遍,整理了仪容服饰,就径直往慈寿宫去。
慈寿宫的掌事太监是蒋太后从王府里带过来的,方维原也认识,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掌事笑道:“昨天太后娘娘考完了那些宫女,就要叫你过来,偏巧你不在。我替你回禀一声。”
方维见他一脸笑容,原本心里惴惴不安,当下放松了些。过了一阵,掌事出来道:“你进去吧。”
慈寿宫中一片安静。鼎炉的上口飘着丝丝缕缕的香气。蒋太后坐在上首,两边都有华服宫女打着扇子。
方维就在她面前跪下叩头道:“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蒋太后便道:“起来吧。”
方维起身,蒋太后打量着他,笑道:“这许多年了,老成了不少。当年你来王府伴读的时候,也就十岁出头,身量还没长成呢。今年多大了?”
方维陪笑道:“小人今年已有三十了。。”
蒋太后哦了一声,点头道:“到底是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我也是快五十的人,当年在王府里头,还算风华正茂,如今却说不得这个。”
方维道:“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恩泽众生,是有大福气的人。当日娘娘待我们小中官,宽仁有加,如今更是母仪天下。我们乃是蝼蚁之人,也曾蒙娘娘关爱,无时无刻不感念娘娘的恩德。”
蒋太后笑道:“你们一个一个的,嘴巴里便不会说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