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李世民回首,先是颔首与杜怀信打了招呼,而后目光落在窦轨身上,笑着做了口型。
窦轨仔细辨别,而后在心底默默念着,舅舅我厉害吗。
不知为何,窦轨的纠结不解忽然就消散了,他笑着摇头。
再怎么厉害,也还是孩子心性。
窦轨走到李世民身侧,臣服恭声道:“末将已带大军而至,元帅可还有吩咐?”
李世民自然听懂了窦轨的未尽之言,但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城池,傲然道:“舅舅只需在一旁好好看着。”
“寡人自会为你们破敌。”
第35章 玄甲
这场围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早上。
先前两千骑兵围城时, 薛仁杲都拉不起队伍出城迎战,更何况如今李世民大军已至,薛仁杲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跳城倒戈的将领。
大怒之下, 他下令斩杀逃跑将领的家眷, 以儆效尤。
谁料此举竟起了反作用, 文臣一问三不知, 武将借口推辞,守城的人直接举家逃跑,这个皇帝做得简直成了个空壳子。
薛仁杲心如死灰,兼之褚亮在一旁推波助澜, 他的心底卒然窜起一点名为希望的火苗, 若是带着城池主动献降,是否就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薛仁杲当即做出了决定, 率领众臣开城门献降。
消息传到郝瑗处时,他正于榻上养病, 本就因为薛举的死讯而悲恸不已的他,骤然听闻薛仁杲举国而降的噩耗, 一时怒极攻心彻底失了求生之志。
他出身贫寒,是薛举向在艰难求生时的他伸出援手, 看中了他的本事一力提拔, 甚至后期愈加信任倚重于他。
郝瑗自被救的那一日起, 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助薛举成就帝业。
谁知命运弄人薛举因病去世,甚至如今连帝业也要毁在薛仁杲手中。
郝瑗咳嗽着,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至薛举的灵堂处。
一路无人,所有人都随着薛仁杲投奔新君以求自保, 唯有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他站在薛举的棺椁前,一掀袍子席地而坐, 絮絮叨叨念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
说到最后,郝瑗抬手捂嘴,猛地咳嗽几声,掌心处是暗淡的血迹。
郝瑗摇着头笑了笑,有些羞愧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将头靠在棺椁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低。
“终究还是没能保住陛下的基业。”
郝瑗自嘲一笑,闭上了双眸,呼吸逐渐微弱,只在最后一刻突兀低喃:“臣后悔了。”
而后便身子一软,胸膛不再起伏,结束了自己潦草仓促的一生。
郝瑗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后悔没能劝住薛仁杲,还是后悔与薛举相识?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
人死如灯灭,谁又能说得清呢。
郝瑗的死没能引起任何波澜,毕竟薛仁杲如今都自身难保。
他战战兢兢地身着白衣跪伏于地,好半晌没有听到李世民的动静,他的内心愈发不安却又不敢抬头,只能煎熬地等待最终宣判。
李世民视线越过薛仁杲眺望远方,那个方向便是用唐军尸骸筑成京观的地方。
胜利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茫然,李世民握拳,好半晌才如往常一般道:“薛仁杲,寡人问你,当初筑京观的有哪些人?”
薛仁杲头脑发懵,不明白李世民提起这个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报复?
他身子下意识紧绷,冷汗浸湿整个后背,可还未等他绞尽脑汁想好怎么回答时,李世民又自顾自开口:“两个时辰内,你去将那些活着的人都找出来。”
“毁京观,收骸骨,寡人要他们一同参与。”
薛仁杲骤然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便好:“罪臣领命。”
李世民随口吩咐身边人几句,让他们安顿好一同投降的百姓,自己则招呼杜怀信往元帅营帐走去。
杜怀信赶忙跟上,默默跟在李世民身侧不发一言。
他知道李世民要去做什么,亲手将他们入土为安,是一早就许下的承诺。
如今,也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元帅营帐内,李世民提笔写下一篇祭文,刚刚搁下笔,就见杜怀信带着众将进来,目光落在其中的窦轨身上,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立马错开。
窦轨率先上前,胜负已成定局,他自然要帮着李世民竖一竖威信:“大王舍弃步兵攻具,率轻骑直追城下,此乃兵家大忌,可大王却能逼降薛仁杲,末将实在不解,不知大王可否为末将解惑?”
这话自窦轨嘴里出来那是相当合情合理,毕竟前头他拉缰绳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