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我也该归家了。”
我欣喜非常,连窦郎君与杜郎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他们的彻底消失后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好像还没有告知他我的名姓呢。
我说到做到,第一个三年我去往了太原,再往前一点便是从前一直被突厥骚扰的各州县了。
其实我曾经去过这些地方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小,是跟着阿耶一道避难的,那个时候的记忆总是灰扑扑雾蒙蒙的,是饿肚子难受的记忆,是惊慌失措疲于奔命的记忆。
可如今大不一样了。
我惊奇地走过曾经踏过的土地,我印象当中贫瘠的土壤不复,却是多了好些个我从未见过的新的沟渠。
曾经的边境也热闹了起来,不再只是有汉人的面孔,还有一些明显就是外族胡人样貌的人。
从前生活在马背上的他们,如今下起地割起稻也是有模有样,他们面上的笑容与汉人无异。
尽管还是有不喜欢他们的汉人,但是能好好与之交流生活的百姓却也不在少数。
甚至因为这个地方方便前往外族之地,便是商贸也是更加繁华了,主上对于商贸又是百年难见的宽容,相辅相成便是更进一步。
真的不一样了啊。
我恍惚,忽然惊奇地发现幼时的记忆居然逐渐模糊了起来,那黑白的画面变得斑斓动人。
太原……不再是什么不美好的记忆,而是一段我永生难忘的经历。
尽管我有些乐不思蜀,可我还是没有忘记那个与窦郎君之间的约定,我该回去了。
可是等我回到长安的那一日,我的友人告诉我就在三天前,主上在现身国子监同学生一道一起听讲经文,甚至还起了兴致出了道题考校大家,后来又出现于长安上的朱雀大街,说是要听一听百姓的冤屈和苦恼,那一日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热闹极了。
我长叹一口气,怎么就偏偏是三日前呢?怎么就偏偏是错过了呢?
我先前一直就想要瞧一瞧他的风采,更不要说是已然认清了心中所想的情况下,听闻早年他也曾因军功炫耀游街,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未出生,可等我出生了之后长大了之后,他已经坐上了帝王,便是更加见不得了。
这般的低落情绪一直被我带到了与窦郎君见面的时候,他的身后一如既往跟着杜郎君。
我勉强打起精神,却惊觉窦郎君眼窝青黑,像是操劳过度的模样。
我皱眉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边,是个斗笠。
我愣了愣想起了当年杜郎君所说的觊觎窦郎君家产恶人之事:“窦郎君这是怎么了?缘何要如此隐蔽自己的面貌?可是家中陷入了麻烦?”
窦郎君先是有些惊奇地瞧了我一眼,而后才给自己倒了杯水:“确实有些事,不过说不上麻烦,周遭恶人已然服服帖帖,只是可惜有一个与我家距离有些远,但偏偏喜欢上蹿下跳惹人厌烦,先前老老实实的,如今便换了脸色,还以为这当家做主的是从前之人吗?”
“所以我决定亲自出门去给他场教训,就在几个月后,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忙这个。”
窦郎君说着挥挥手:“不提这糟心的事了,说说你,瞧你的气质沉稳了许多,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本还有些担忧的我一听这话当即抛却了乱哄哄的心思,眼眸一亮便是连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些许。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段三年的经历讲于他人听,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别人,主上是如何如何好的,他值得世间的一切夸赞,也或许是因为我那隐秘又不好展露人前的小心思,我说得格外快也格外兴奋,面上也染上了些许红色。
“……如何?”
窦郎君怔了片刻,他忽而错开了与我的对视低声喃喃:“你这双眼睛,完全不一样了。”
我好奇侧首:“哪不一样了?”
窦郎君抿唇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的眼睛:“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天下,这是三年前的你不曾有的。”
“可惜,我这些年越发忙碌,能瞧见天下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
天下吗?
可是,我欲言又止,这句话分明该是用来形容窦郎君才对的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哪怕一面,可我就是觉得他的双眸应是跟眼前的这位窦郎君一样才对,一样灿烂如朝阳,我从中看到了悲悯,看到了山川,看到了天下。
……也看到了我,还有我们。
那一双怎样的眼眸?
那是一双时常入我梦中搅得我不得安睡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