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底下记恨她的人太多,若是要挨个细究下来,易渡桥怕不是要早早白了头。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忽视了过去,回到了卧房,寻了个舒坦位置躺下,周身萦绕着不易觉察的鬼气。
沉墨印握在手里,她与齐瑜的神识霎时对调。
云云被叫来了庄主府,她攥着只暖烘烘的酥饼,紧张地坐在小椅子上,连腿都不敢晃了。
齐管事说,等一下庄主便会上身来见她,云云到底还是个没桌子腿高的小孩,核桃似的眼睛里难免染上些好奇,又不敢造次,只能悄生地探头往齐瑜的方向瞧。
可是齐管事已经写了好久的账本,庄主姐姐还没有来。
酥饼慢慢地凉了下去,云云的心也仿佛被冻住了。
她低下头,抽了抽鼻子,想哭。
她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好久好久,直到被刘阿婆捡到后,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的颠沛流离。后来,她们来了断月山庄,云云这才知道“家”是个什么滋味。
家是一碗阿婆包的小馄饨。
可是为什么又变成她一个人了呢?
云云想不明白,她咬了口酥饼,努力地想咽下去,却被噎得落下了金豆子。
她在庄主姐姐面前总是哭。
云云后悔地想,不该这样的,谁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孩子呢?
齐瑜手里的笔掉了。
云云吓了一跳:“齐管事?”
齐瑜的浑身好像僵了片刻,随即,她的眼睛一弯:“云云,你找我?”
是易渡桥笑起来的模样。
云云:“庄主姐姐!”
易渡桥先看见了她哭肿了的眼睛,无声道:齐谈妙,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齐瑜藏在易渡桥的身体里:冤枉。尊上,这床还挺软的。
易渡桥无言,只能对云云继续说道:“有什么事吗?”
云云把酥饼放下,刚想跑过去,发现手上沾得尽是油光,有些羞怯地把手背到身后,道:“我是不是见不到阿婆了?”
易渡桥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她易渡桥此生,对不起的唯有父母师长,如今竟还添了个小姑娘。
半晌没有回应,云云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呆呆地愣了一会,泪珠子又要往下掉。
她这次反应过来了,急忙拿手去抹,弄得满脸都是油花:“我知道的,婶、婶婶和我说,阿婆去了好远的地方,可我明白她死了……庄主姐姐,你也、没能救他,对吗?”
易渡桥把云云抱了起来,用衣袖替她擦干净了脸。
她道:“对不起。”
云云怔住了。
别人都说庄主姐姐是个很厉害的鬼修,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但是……但是庄主姐姐和她说了对不起。
云云稚嫩的心里或许生出过怨怼之意,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的阿婆?为什么庄主姐姐食言了,没能救得了她?
在一声道歉里,这些都烟消云散了。
她终究伏在了易渡桥的怀抱里,大哭起来。
别人都说,云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等到哭累了,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我把齐管事的裙子弄脏了。”
“没关系。”
易渡桥道,“她不会怪你的。”
哭湿了的鬓发粘在了云云的小脸上,她犹豫了会,问:“真的吗?”
易渡桥耐心地把她的头发拨开:“真的。”
近乎温柔的动作好像给了她几分勇气,云云离开了易渡桥的怀里,噗通跪了下来。
她大声说道:“我想拜庄主姐姐为师!”
易渡桥:“……什么?”
她愕然地与云云对上了目光,天可怜见,她自己的道都没修明白,还从未打过收徒的主意!
今日易渡桥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连割发代首都想好了,哪想得到云云来了这一出。
见易渡桥没有答应,云云的手又紧张地攥紧了,稚声道:“我听到齐管事和人说过,这次的病是别人做的,不是老天爷要罚我们。”
她想了想,又说,“你没救得了阿婆,可是你救了庄子里的其他人,不要觉得我不懂,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分明是如此郑重的氛围,易渡桥听她严肃地申明“已经不是小孩”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低着头浅浅笑了笑。
云云一头雾水:“庄主姐姐?”
易渡桥轻咳了声:“我在听,你继续说。”
沉墨印另一端的齐瑜:尊上,你笑了。
易渡桥:嘘。
云云捏了捏手指:“所以我想变得像庄主姐姐一样厉害,以后就能保护其他人了。”
这话好像触及了易渡桥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她不由自主地想,她建立断月山庄的初衷,大抵也只是想保护天下万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