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渡桥直接把神识抽回来了。
易行舟看上去刚把自己拾掇一遍,脑袋上的发冠没了,换成了条瞧上去十分乖巧的发带,宛若一枝柳条垂落,落在鬓边。
他生得和易渡桥有七八分像,唯独眉眼是下垂的,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比祁飞白的年纪还小上几分。
“姐姐。”
无论是在方絮还是徐青翰面前,他从未如此柔声细语过,像是怕把易渡桥的魂魄震碎了。易行舟的手轻轻托在“易渡桥”的小手下边,道,“别走,回来吧。”
易渡桥那边没个回应,他极有耐心地安静等着。
过了半晌,那道鬼影忽然被抽了回去,易行舟了然地将大门拉开,与只在孩提时候见过几面的姐姐相见。
他感叹似的道:“我当年见到的果真不是幻觉。”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易渡桥不留情面地点破,她的神色却不太如语气一般冰冷,打量了会易行舟的模样,定了定神,道,“你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听到这话,易行舟笑了:“那想来是好事。”
易渡桥:“但你若是一意孤行,你我想来并不是同路人。”
易行舟脸上的笑意不变,他并未穿什么名贵的衣裳,转身时衣摆的布料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厚重:“你我见面,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姐姐,不如坐下聊聊。”
这次的规格和他见徐青翰的时候截然不同,甜腻的糕点摆了一桌,精致程度就连当年的定远侯府也远远不及,易渡桥只在宫宴上见过,想来这些年易行舟过得很滋润。
而茶则是从南蛮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折算过来,和徐青翰爱喝的美人醉相差仿佛。
她端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布置。
神识里荀洛的声音就没停过,总结起来就是魂魄碎片在这,这次他肯定没找错。
环顾四周,易渡桥除了茶点外只看到了墙上挂的名画与防虫蛀的符文,连半点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瞧见。
她在心底问:“真没找错?”
“绝对没有!”
荀洛听上去也想不明白为何此处比他的脸还干净,“你再找找?”
易渡桥的视线掠过壁画——和一个脸有盆大的“自己”对视实在是太伤眼睛了,易行舟可能是怕她看不清,整个室内几乎都画上了她,额间朱砂被灯一照亮得刺眼。
她的视线忽然停住了。
“我画的怎么样?”
易行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爹娘思念你,我便总画来哄他们开心。”
易渡桥没评价,只道:“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吗?”
突逢反问,易渡桥一怔。易行舟倾身过来,那是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显得他那副书生面相陡然阴沉下来,“世人都有错。”
易渡桥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也是世人。”
易行舟没接她的话,把一块花糕放在易渡桥的掌心,自顾自地道:“徐青翰擅信人言,方絮与吴伯敬不择手段,而我当年尚是稚童,竟连你的马车都拦不下。”
易渡桥打断他:“这与你们无关。”
“怎么能与我们无关?”
他瞪大了眼睛,“要不是爹娘愚昧,不肯让易家血脉进入仙门,你又如何会轻而易举地死在断月崖上?可你——可你竟然入了开悟道!”
你怎么可以入开悟道?
你怎么舍得把易家放下?
易渡桥把手端正地放在膝上,平声道:“如果我不入道,我如今早便轮回转世了。”
易行舟浑身的刺似乎在这一句话间尽数收敛了下去,他点了点首:“你说的没错。所以后来爹娘相继过世,娘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便又想,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沉声道,“是世道的错。”
此言和易渡桥的心思好似对上了,她略略抬眼:“此话怎讲?”
易行舟兴致勃勃道:“一切皆因吴伯敬的贪欲而起。如果所有人都通不了天,自然也不会有人算计你,想用你的道心为祭品来启动蜃楼大阵。如果这个世道乱了——”
易渡桥:“……”
易渡桥:“乱到什么程度?”
“乱到问天阁难以为继,天下修士离心。东楚,北蒙,南蛮,西域,乃至于苗疆都陷入战火,只要所有人都能体会到骨肉分离的痛苦,那么我便算为你报仇了。”
易行舟想抓住易渡桥的手,被她躲开了。他扑了个空,抿抿唇继续道,“你觉得不好吗?”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到底哪好了?
易渡桥想撬开易行舟的脑袋看看里边都装了什么:“所以你宁可和方絮合作,就是为了把这个世道搅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