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皱起眉,催促道:“快喝!自己吹凉,不然药效没那么好了。”
她既要喂药,却不知送到病人嘴边,且还要病人自己吹凉,没见过这么大气派的侍疾的。
可陆象行又能如何,她还能来亲手喂他喝药,已经是他从天而降的福分了,他不敢置喙分毫,低头将嘴唇又凑近,浅浅地品尝起她送来的汤药。
奇怪的是,以往这药,只觉得苦涩难言,便是含一口蜜饯在嘴里,也难以下咽。
今日这药,苦涩之余,却多了一丝甘甜,抿一口,甜滋滋地弥漫在舌尖,味道经久不散。
蛮蛮看他乖觉地自己开始低头喝药,心也稍宽。
陆象行肩头垂散的一绺墨色长发,因为低头凑向她掌中汤匙的动作,自肩头轻盈地滑落,继而飘坠在胸前。
他虽不修边幅,又是行伍出身,可这样一身的气度,的确似个儒将。
比起鲁莽有余、成事不足的达布迎之流,他看起来,更有拿下苍梧的把握。
蛮蛮没忘了她送药前来的目的。
等到陆象行这一碗汤药见了底,蛮蛮将药碗搁置在侧,扶着他往枕上躺回。
她语气幽幽:“王兄把最好的巫医派来替你诊治了,你好好休息,等千万不要乱动,伤口我看已经愈合了,不日应该就能痊愈。”
她如今说什么,陆象行就应什么。
“嗯。”
他的眼睛,不知这会儿是否恰好有一束银灯白炽的光辉往里投入,发出了晶莹的光彩,那种坦荡的、真诚的、单纯炽热的情意,毫无掩饰地沿着眼眶朝外宣泄着,蛮蛮心若鸣鼓,忽然不敢再与他对视。
她错开了一丝目光。
手指忽被勾住,蛮蛮低下头,陆象行不知何时伸过来他的手,将她的柔荑缓缓合拢,包裹在大掌间。
老茧遍布的掌心,茧子摩擦过蛮蛮的手背,有粗粝的擦痛感,但一点也不觉得难捱。
有求于人,怎可拿乔做派。
蛮蛮微抿唇:“陆象行,我……”
他望着她,忽然认真地道:“你想我帮你们吗?”
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也意味着,蛮蛮今夜的来意,他应该是已经猜出来了。
蛮蛮心更虚了,轻轻答应了一声:“是。”
可是她又不知陆象行如今的身体状况,他连床榻都下不来,还能握得住枪么?
之前听达布迎说,陆象行在战场上如何如何骁勇,一枪一个人头,蛮蛮从未见识过,可她忍不住会联想他跨马疆场的英姿,只是如今,她还能再见那样的陆象行么。
陆象行勾起唇,望着蛮蛮,赤诚而平静地回答:“我听你的。”
他知晓,她是有求而来,否则这一个多月来,他为何时时见不着她?联系这段时间醒来时听到的王宫之中侍女的窃窃私语,陆象行在睁眼看到蛮蛮的一瞬,心中便有了揣测。
现在证实了这个揣测。
也无妨。
他于她,终归还是有些价值。
第51章
相较于陆象行的坦荡, 蛮蛮厌恶自己,明明揣了利用旁人的心思,却连头都不肯低下来。
“能说说,现在的局势么?”
蛮蛮抬眸, 视线在陆象行如今泛白的脸颊上一晃而过, 旋即,眼眶微微湿热了。
陆象行讶异, 曲指在蛮蛮脸颊上轻轻一抚, 滚烫的面颊白里挂红,水色蜿蜒, 恰似一茎桃花春潮带雨。
指腹下的烫意,让陆象行心里不存乐观。
倘或不是到了危难关头, 以蛮蛮的个性,她应是不会来求自己。
蛮蛮这次没有躲开陆象行的轻抚,嘴唇轻颤着道:“苍梧大力犯境, 陆象行, 你可知, 这次大宣不会保我们了。我,我已经不是陆夫人了, 长安那边,是没有瞒住吗?”
陆象行眼睑微压,眸中蕴藏思量。
蛮蛮立刻便摇头道:“我是信你的!只是,只是陆太后精于算计,倘若她插手暗查,只怕, 还是有败露的可能。”
陆象行了然:“你既知晓,当初又为何铤而走险呢?”
蛮蛮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可是又不敢面对陆象行,螓首低垂,她艰难地道:“我想最坏的结局,就是我一死抵命了,没想到会有今天。”
陆象行的手掌滑下,握住蛮蛮的柔荑,柔声道:“蛮蛮,我非是要责你。总之,是我对你不起,你怨我是理所应当。只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从前那桩婚事,你我皆是盲婚哑嫁,不由自主。为了逃离婚约,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就是去了北肃州。实话讲,当初我也不敢反抗太过,倘若事情做绝,我知等待我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