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垂着螓首蛾眉,清透明亮的瞳仁里汇聚了一颗颗水珠,簌簌地沿着颌角往下流淌。
尤墨心死如枯木,狼狈地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国师的胸膛,他讷讷地回过头,终于哑着嗓,死心认命了:“爹……”
但他不是输给了父亲的卦盘,而是,永永远远,输给了蛮蛮的心。
国师早知今日,苍老鸡皮的手掌抚过尤墨的肩,叹气:“尤墨,回头。”
事到如今,还由得尤墨不回头么。
他苦涩地想着,搀扶着站立都并不稳当的父亲,欲带他回。
陆象行全身都是血,已经无法挪动,巫医来时,带了一长条的黑布,召唤数人,把陆象行从头到脚地裹上,犹如收殓般,抬出了布置得喜气鲜亮的青庐。
蛮蛮茫然着,也试图跟上去。
这时候,秋尼不知道从何处窜回来了,他拉住了蛮蛮的小手,惊愕地问她:“蛮蛮,那真是陆象行?”
蛮蛮不知道哥哥何意,她回眸看来,缓缓将下颌轻点。
秋尼一生畏惧姓陆的,心口顿时揪紧,冲冲要去:“不行,孤要下令,杀了他。”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蛮蛮震惊之中,便要往外去:“姓陆的看来是落单了,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蛮蛮的手指化为爪,紧扣住了兄长并不有劲的手臂,将他往回拖:“不可。”
秋尼震惊:“蛮蛮,这可是陆象行!虽然他已经不做上国的大将军了,但保不齐哪天他又回到了长安,像个刽子手举起手里的哭丧棒,率军南下,打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蛮蛮冷眼听着他公报私仇的话语,咬牙道:“陆象行当初为什么会打尾云?难道不是哥哥你和苍梧同流合污,先骚扰上国边境?”
“蛮蛮!你话怎么能这样说!”秋尼气咻咻地扯高嗓音,“我难道不是为了尾云!我殚精竭虑,就是想振兴尾云,咱们能像几百年前一样强大到没有对手,不用在苍梧玉树那些宵小面前忍气吞声!”
蛮蛮戳穿他的私心:“是你想要加害陆象行,你输给他,你恼羞成怒。哥哥,倘若大宣真的陈兵压境,你杀一个陆象行,不会令上国就此无人可用,只会令上国士兵都同仇敌忾士气大增,难道这就能保证你面对十万雄狮全身而退?”
秋尼的确恼羞成怒,但被蛮蛮无情戳破以后,他面上挂不住,反倒失了杀心。
皱起眉,秋尼甩袖口道:“你这是妇人之仁,蛮蛮,你迟早会后悔。”
他撂下一句狠话,便仓促离去。
蛮蛮心忖,只怕是哥哥你先后悔。
陆象行苏醒于尾云国月亮宫的暖阁,是他作为侍卫庚曾居的住所。
他这一醒来,甲乙丙丁戊己辛壬癸九个侍卫蒙着黑纱帷面的大脸便映入眼帘,陆象行身体快于意识地悚然一弹,这一下,却碰到了身上各处的刀伤,疼得“嗷”一声,发出一道低低的嘶吼。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他们把侍卫甲一推。
侍卫甲被众星拱月般送到了最前面,他轻咳一声,上前,试探着伸手捏了一下陆象行的脸。
“……”
在陆象行莫名其妙到要发火时,侍卫甲的语气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激动:“庚,不,你真的是,陆象行?”
陆象行心道我从生下来起就是陆象行了。他淡淡掠过视线。
噢,这种清冷寡言的姿态,就和蒙面的庚是一样的。
他们心领神会。
但这就衍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庚不是庚,是陆象行,那么真正的庚,又去了哪儿?
从前辛与庚的关系不错,他踯躅问出了口。
关于这个问题,陆象行只能说:“他死了。我葬了他。”
陆象行身体虚弱,根本不能起身,他的血在不久前才勉强止住,因为失血过多,此际的陆象行,脸色浮着病态的白,唇瓣也不见血色,说起话时,声浮气虚。
一阵漫长沉恸的沉默。
暖阁里许久都未有任何声息。
一开始陆象行以为他们不过接受不了庚的死,并未多心,直至,他看到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陆象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嘲讽一笑。
“他死在泥流里。我见到他时,已经是一具尸首了。”
解开了心头疑窦,侍卫甲鼓足勇气:“庚葬在何处了……”
陆象行后来回去,把庚的尸体埋在了阿兰的墓堆旁侧,当时只是觉得阿兰一人在地底孤寂无靠,让他们黄泉地底,也能有人为伴,不至于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