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阿兰是尾云人,却不知晓,她出身何家,家里还有什么亲戚,这些,阿兰从未曾说。
凤凰山那晚,她亲口向她许了婚事,亲了他的脸颊,在陆象行心里,她便已是他的妻子。
将她埋在故国,想来,她应是愿意的。
现在,她有了一个伴。
那个他素昧平生的少年,但愿,他能护佑阿兰,黄泉路上无忧。
“在凤凰山西面,你们寻到我的那片岩洞底下。”陆象行有气无力地说。
侍卫甲道:“我们去看看庚。”
他便带着一众侍卫陆续如潮水般退出了暖阁,只留下癸一人继续照顾陆象行。
癸把汤药端过来,让陆象行服用。
陆象行看了眼癸手中还冒热气儿的药,却不肯搭理癸的好心。
在癸一阵惊奇,正要询问时,陆象行却笑:“婚礼结束了?”
癸老实巴交:“结束了。”
陆象行眼睑微微一颤。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婚事再无任何阻力,尾云自上而下,包括蛮蛮自己,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完成它?
蛮蛮已经是他人之妻了。
再去肖想一个有夫之妇,连陆象行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然而癸很快又老实地回道:“婚礼没成。公主回到了含玉宫。”
只这一句,陆象行原本闭合着的眼帘倏然扯开,露出一线天光,他近乎飞快地转过头,并试图从床榻上起来,可惜伤痕累累毕竟是摁住了他的冲动。
陆象行眼光明炽如焰:“蛮蛮并未嫁给郑尤墨,你说的是真的?”
癸对陆象行为何扮作侍卫留在公主身边大致心里有数,点点头,实在不忍心诓骗一个遍体鳞伤的病人:“是的。”
“蛮蛮……”这下,陆象行又开始咀嚼这个柔软到让人心里起酥的名字了。
还好。
他来得不算迟。
虽然重伤累累,但结果还是乐见。
陆象行倒回了枕上,知晓蛮蛮仍待在含玉宫,他心里的踌躇不安,那种剜绞之痛,也就退散了一大半。
他闭上了眼,并不知道,暖阁一长排雕花槅扇木棂外头,有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留意着暖阁内的动向。
癸照顾陆象行再度晕睡之后,他端上空了的药碗,缓了步子走出暖阁,恰逢公主。
癸连忙要行礼,蛮蛮摒弃了那些末节,问他的情况,只是,公主一出声,那声音如今便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
“他……”
声音顿了顿,像是要咽回去,但最终没有。
“可好些?巫医怎么说?”
癸老实回:“巫医说,陆公子伤了几处,血流得太多,眼下疲乏虚弱都是正常的,需要好生将养,补回气血。此刻不能下地,要是贸然活动,可能随时会晕倒。”
听起来,倒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
想来,陆象行毕竟是上国战神,身经百战,什么样的皮外伤不曾受过?尾云士兵比起凶蛮狠厉的胡人兵来,就像地里种凤梨的老农般亲善。
可蛮蛮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睡了么?”
癸又点头:“睡了。”
失血过多,意识昏蒙,才醒了片刻,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产生了消耗,眼下人又躺了回去,睡在病榻上人事不知。
蛮蛮轻点头:“我去看他,你下去。”
在癸端着冲鼻的汤药离去后,蛮蛮优柔寡断地徘徊了一阵子,终究还是举步,踏进了这间暖阁。
上次来时,暖阁里浮沉着的是浓烈的酒味。
如今再来时,没有酒气,只有苦涩的药味在四下蔓延,无孔不入,蛮蛮感到微呛。
她脚步轻盈地靠向床榻边。不想自己的跫音惊动了睡梦之中的男人,如此看他,还显得真切些。
他不像从前那样生龙活虎,板起一张死人脸,把她吓得心肝乱颤,也不像喜堂上那样,卑微而执拗地伸出手,要带着她走。
明知不可违,却冒大不韪。你读的那些兵法,只教你这个了吗?
蛮蛮吐了口气。
她应该动容。可越是看着这一张脸,往昔在长安,他待她的种种薄情冷落,便越是往脑海里钻,控制不住。
“陆象行,长江一别之后,我以为我们两清了,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可你为什么要追过来呢?”
她的手抚过他苍白消瘦的面孔,这张脸几乎脱了相,比起昔日长安时神采飞扬的大将军,恍如隔世,蛮蛮的指腹在他的额上流连,须臾,滑向他英挺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