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的眼眶更红。
她飞快地摇头。
陆象行,这句话,你要是半年前对我说,该有多好?
可是任凭她如何拒绝,陆象行也不退缩,他缓缓吸入一口浊气,眉眼间的温柔像是要蔓延出来:“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是我的。”
蛮蛮怔忡,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孩子不是他的,是别人的。陆象行扮作侍卫庚,留在她的身旁这么久,难道他一直都在误会?
他那日之所以轻易地离去,是因为他一直以为,她肚里怀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怀疑是谁的?尤墨么?
怎会如此荒唐。
“蛮蛮,过来。”
他朝她伸出的手,永远坚定,有温度。
曾经,他雾里看花,看不清自己的心,也未能珍惜,现在,他想对蛮蛮好,再好一点,但以他能做到的极致,都还远远不足够,不足够对得起蛮蛮在他心里的分量。
陆象行爱秋意晚,他要她,今日,请她脱下喜袍,与他同去。
他知,她不喜欢长安。
正巧,他也不喜欢长安。
他可以离开长安另置别业。
她若想留在尾云,也可,他会用行动平息争端,让尾云人接纳他的存在。
他是那样眼怀期待。
“你不是说,想给孩子一个阿爹吗?那个阿爹是我。我也会很喜爱你生的孩子,我会做一个称职的爹爹。”
他是那样委屈万分。
“蛮蛮,你不可以这样,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自作主张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
他试图向她走近,再进一步,便要迈过这道门槛,步入青庐。
蛮蛮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笛:“陆象行!”
在看到她手中短笛的一瞬,陆象行怔了怔,他的目光开始作痛、挣扎。
不,不要。
蛮蛮,你莫这样对我……
蛮蛮眼眶绯红,唇肉轻轻地战栗哆嗦:“你别逼我,你再近一步,我就要吹响这根竹笛了,你知道的,你中了我的蛊,你会头痛到如同万箭穿心,你最好不要尝试。”
她已经决意,做尤墨的妻子了,这是她自己应许的。
她非要这么做。
陆象行不能接受,他笃定地道:“蛮蛮,你不会的。”
可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有什么把握。
蛮蛮的短笛已经横于朱唇边,目光横过他脚边的哀嚎的尾云士兵:“他们都是尾云人,是我的子民,只有你。陆象行,你不是我的谁。”
她说活的声音,卷出的气流,吹拂在那根竹笛上发出的细碎的塞擦声,都足以令陆象行耳内如钻了一只虫豸,蚀骨般作痛。
蛮蛮闭上眼,吹响了她手里的竹笛。
刹那间,一股激烈的疼痛,便如利斧劈开大脑深处的一根血管般,激烈的疼痛让陆象行的脑子短暂地眩晕了一瞬,接着,那股疼痛,便如战鼓般激烈地敲响。
耳蜗里霍然发出尖锐的蝉鸣,那种耳鸣声盖过了蛮蛮手里的短笛吹奏发出的笛音,化作千万根钢针,一针针扎入他的骨髓。
不。
蛮蛮,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别。
蛮蛮的吹奏绝不悦耳,但也只对中了“咒”蛊的陆象行生效。
旁人见他,适才还威风赫赫的振国大将军,蓦然弃了剑,双手抓住了头,因为疼痛,他攥住的拳暴起了一条条狰狞的青筋,牙齿难以控制地发出咯咯打颤的声音,英俊的面容忽然变得扭曲不堪。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对“咒”的蛊性,分毫都没有夸大其词。
他如今也终于领略了什么叫,百蚁噬心之痛。
只是蛮蛮,你以为这样,便足以让我退缩吗?
陆象行因为疼痛不得已曲折的膝盖,在他艰难地扶住门框之后,僵硬、迟滞地,在那一片飞扬的笛声中,迈过了门槛。
但也就在这时,尾云的士兵,早已看出了陆象行的空门大露,此时不一拥而上,更待何时?
一个聪明果敢的士兵站出来了。
他举起了手里的长刀,重重地,朝着陆象行的后背砍了过去。
“噗——”
是刀锋划破衣料,割开皮肉的声音。
蛮蛮的吹奏声蓦然停了,短笛横在唇边,她睁大了眼睛。
背后的一刀,横贯脊骨,血液从伤口豁出,飞溅在地。
汩汩的血液,聚成了一团细细的水涡,触目惊心。
尽管她已经停止了吹奏,但“咒”已经在陆象行的体内苏醒,即便此刻笛声停止,它亦不会停止对筋脉的啃噬,那种疼痛,激剧得甚至能盖过背部伤口带来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