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如今身子重,腰围粗了一圈,很难将腰肢折下去,她的动作很慢,但始终未见犹豫迟疑。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那么,她要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至于别的人,应该忘了。她想。她会忘记的。
极不和谐的嘶吼,和短兵相接发出的磨戛声,冲破了一曲即兴而作的鸿音。
霎时间,方才还济济一堂和乐融融的青庐里,不少人笑意悬停在了嘴角,继而,发出了骚乱!
有人拉长了脖子张望,有人吓得张皇失措,便要往桌案底下钻。
秋尼属于第三种,几乎在听到破门的一瞬间,他便在侍卫的掩护下,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脑中乱哄哄——莫非是苍梧人打进来了?
他又惊又惧,只恨父母只给他生了两条腿,唯恐被追上,早在看清来人之前,便已自喜堂上逃之夭夭。
他是国主,要理所当然地保全自己,这无可指摘。
尤墨也听到了一声破门而入的轰然声响,第一反应,他便是扔了红绸,张开双臂,站到了蛮蛮身前。
蛮蛮呆了一呆,视线越过尤墨横在身前的手臂,看向门内被撞飞的四名守备军。
起初,她也以为是苍梧犯境,一直调遣细作和刺客在尾云国鬼鬼祟祟潜行作乱的苍梧国,决意与尾云撕破脸皮,从明面上反目了。
然而在看清来人,一袭玄衣,臂肘掣剑,破门而入,蛮蛮一口气提上了嗓子眼。
陆象行他,甚至根本不曾乔装一下,径自穿着上国裳服,一身利落及膝短打,腰缠夔牛纹蹀躞,腕间扣着银色护腕,束发高耸,白玉为冠,一绺战损的碎发伴随密雨,湿润地贴在颌角,墨黑的瞳仁,紧紧锁着青庐内一人。
喜堂内乱作一糟,很快有人认了出来,高喊了一声:“陆象行!是陆象行!”
没有谁,没有听说过大宣镇国骠骑大将军陆象行的威名,三年前,陆象行于尾云一战扬威,还击得尾云国上下人心惶惶,一直到今天。
但今日,陆象行竟然是单枪匹马,一人杀进了喜堂,他这是要……
有好事之人,目光在新娘身上流连。
谁都知晓,青庐内即将嫁与国师公子的新娘,就是昔日的蛮蛮公主,也是陆象行曾经的妻。
但表象上看,陆象行是仅仅一人,谁又知道,这个用兵如神的大将军,有没有带着他的人马于附近埋伏?这时候,倒不好轻举妄动,以免中计。
国师出面,主持大局,令所有人暂时退居座屏后的隔间里,把喜堂内的一切清扫而空,国师威望深重,又是国师府的主人,今日前来赴宴之人都听从他调度,乖乖后撤。
宾客陆续撤离,国师举步来到尤墨身旁:“尤墨,你也与我一道离去,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尤墨呆滞,他难以相信地扭头:“爹!”
什么叫做,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他是今日婚宴上的新郎,是蛮蛮即将嫁与的夫婿,陆象行胆敢前来抢亲,他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和姓陆的一决雌雄。
国师五指化爪,摁在尤墨右肩,催促命令:“听话!跟我走!你和公主的缘分已经尽了!”
尤墨不服,他喜欢了蛮蛮十几年,凭什么陆象行在婚宴上一出现,他和蛮蛮就宣告了有缘无分,他不服!
尤墨望向蛮蛮,她的素手垂落在身侧,樱唇细细颤抖,秀气的青黛色的眉梢拧着,分明是敢怒却难言。
只是在蛮蛮的瞳孔之中,他没有能看到自己,她的明眸里,无论悲欢喜怒,似乎永远,都只为了一个人而牵绊。那个人不是他。
“蛮蛮……”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不知当说什么。
想劝她同自己一道走,可没有说出来,陆象行已经杀到了近前。
左右前后四路的尾云人,被他犹如砍瓜切菜般杀得人仰马翻,陆象行是势不可挡的。
然而也就在这时,蛮蛮从繁重的红袖下探出了一只皓腕细柔的小手,阻拦了陆象行:“陆象行!”
右臂是阻拦的手势,左臂,却已经在宽大的袖口底下,扣住了一枚碧玉色的短笛。
短笛横握,蛮蛮咬牙,眼眶洇出了绯红。
陆象行停在青庐的门外,忽罢斗。
他虽未迈过门槛,只是停在门外,目光落在蛮蛮今日淡妆浓抹、肤若凝脂的脸蛋上,一分都不错,身遭的尾云士兵,也畏葸不前,手持刀剑不动声色地将其团团围住,暗中窥伺时机。
“蛮蛮,”陆象行伸出手,那只手上,多了几道刀剑划过的血口,腥红的血液,沿着伤口渗出,一滴一滴,笔直地往下溅落,然而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嘴角往上轻轻地一牵,柔声道,“跟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