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行睁开了惺忪的眼。
练箭场上,秋尼说,他已经应许了郑尤墨对蛮蛮的求婚,让陆象行意外,他本以为,秋尼打着要抢蛮蛮孩儿的主意,不会纵虎归山,让蛮蛮外嫁国师府,一旦那样,他要抢这个外甥,就难上加难,因此这桩婚事,在秋尼这里还存在阻力,他们没那么容易完婚。
没想到秋尼从来都不做寻常人的决定,剑走偏锋,把陆象行打了个措手不及。
秋尼更是得意洋洋地说,要在十日之后,就把蛮蛮嫁给郑尤墨。
陆象行丢魂落魄地回到暖阁,心口如受凌迟,万刃攒心。
蛮蛮……
他终究是迟了。
一步踏错,已是一生之痛。
辛与癸他们抱了一坛坛的冷酒,在这逐渐炎热的天气里,聚在一堆痛饮,他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时,几个侍卫都细心地聚上来,邀他同饮。
他瞥眸,看了眼满地的酒坛,一生从不酗酒的陆大将军,竟破天荒席地而坐,抱起一只足有水缸大的酒坛,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力能扛鼎的大将军,抱一只酒坛实在是绰绰有余,可落在辛、癸等人眼中,却面面相觑,难明如今的庚怎么力气突增,在练箭场上拉开了国之重器长月不说,眼下又……
话说,庚护驾有功,国主难道没有嘉赏?庚竟独行而回,若非自己兄弟等人在庭院中喝酒痛饮,仿佛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不惯饮酒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好酒量的,陆象行只灌了一小坛,便已觉得,自己似是醉了。
辛辣的烈酒直冲喉咙,呛口刺鼻,眼眶被烧灼的感觉呛得漫出了绯红,可那股割喉之痛,如何能抵得上心里半分?
他便仿佛全然无感,直至酒入愁肠,终于再难抵醉意。
只听见“哐当”一声,酒坛从他怀中失手摔落下来,砸成了满地碎片,残余的酒水汩汩地从坛中涌出,大将军巍峨挺拔的身影,也随之轰然崩塌坠地。
若非辛与癸早看出他的不对劲,在他往下倒时往上抢了两步,他非得脑袋磕在石阶上,砸个头破血流不可。
两人叹气一声,心里其实多半都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少男知慕少艾,何况公主青春美貌,他日日寸步未离,与公主相看欢喜,怎能不生出痴意来?
待将他送回房间,拉扯上床榻之后,他们才相继离去。
此刻,陆象行的酒意根本未醒,看什么都是一片重影,拉着的人,也像是一道美好的幻觉。
幻觉停留在他的帷帐间,背影单薄的似一页梨花白的宣纸,乌黑的发,沿着薄薄的宣纸蜿蜒往下洒墨。
陆象行呆呆地望着那道幻觉,被烈酒烧伤的咽喉,紧得近乎张不开,他用了些气力,才找回了些许自己的声音:“蛮蛮?是你么。”
也只有是在虚幻里,她才会来看他了。
念到这里,心头梗了苦涩,他自嘲地勾了唇角。
终究,握住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落了。
“蛮蛮,我终于知道,当日你离开长安的心境。”
松开的手,搭在胸口最痛的位置,轻轻一指。
“疼。”
疼得上天入地也无药可医。
她说的是对的。喜欢一个人,果然是痛的,剧痛难忍。
可是他却不想同她那般,在疼痛过后,便再也不喜欢了,他会离开尾云国,但,他只怕是没有那么大的雅量,没有那么洒然的胸襟,把她从记忆里抹去,即便痛,他也想,一生喜欢蛮蛮,记住蛮蛮。
蛮蛮望望窗扉之外暗蓝的天,树影漆黑的丫杈割裂了天穹,极远处,星辰在浩瀚的天河里徜徉,
四下里,只有鸟鸣风声,声声入耳。
时辰已经很晚了。
她不应再留在此处。
尽管蛮蛮的眼眶也洇出了绯色,她却极快地抽身,在陆象行朦胧的视线之中,那道姣好出尘的丽影,略显一丝踉跄和狼狈地,出了暖阁,消失在无边夜色的深处。
陆象行闭了眼。如今,连幻觉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了。
小苹正四处找人,见到公主回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将一身披氅为公主加在身上。
看了眼公主身后,并无人跟来,联想到公主先前去时问了一声侍卫的下落,小苹心有所悟:“公主去见了庚侍卫?”
蛮蛮想,哪里有什么“庚”侍卫,她真正的侍卫“庚”早已不知被陆象行弄到哪里去了。
她方才是不是该一砖头砸醒了姓陆的,劈头盖脸地质问一番,姓陆的是否将她原本的侍卫庚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