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质问一句侍卫甲,当初在凤凰山,他们冒着泥流寻回来的庚,根本就是个西贝货,她是与侍卫们不相熟,难道他们这些朝夕相处,号称是同袍兄弟的侍卫们,竟然也一个都没看出来,那壳子里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此事真是足够荒唐。
蛮蛮愤懑不轻,一时又想到,王兄当初的怀疑竟是对的,把他丢进瘴毒林,不知怎的他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姓陆的瞒天过海,藏得这样好,必然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多半,还与她有关。趁着眼下知道的人不多,蛮蛮应当及早把这块烫手山芋给抛出去,以免走露风声事迹败露。
既不想再和陆象行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就应当快刀斩乱麻。否则一旦陆象行身份大白于天下,对蛮蛮,绝对是祸不是福。
尾云人人厌恶憎恨陆象行甚深,若是知晓他藏身在自己身边,必然恨屋及乌,蛮蛮可不想连最后的净土也因为他而失去。
思来想去,蛮蛮下定决心——她不要陆象行了。
即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不吭气地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卫,她也要不起这人。
蛮蛮胡乱寻了一个由头,当陆象行宿醉酒醒之后,蛮蛮给他连马匹都准备好了。
“我的一枚金钗不见了,今日,却从你的暖阁里搜出来。罢了,念在你过往也忠心可用的份上,那支金钗我送你了,不过,你这样手脚不干净,哪个主人家敢用?庚,你走吧。”
虽然要逐他离开,但蛮蛮还是不敢就此得罪了他,毕竟长安那边,陆象行要是稳不住,她的小命也难保。
但蛮蛮也知晓他未必肯轻易离开。
陆象行从帷面下微微睁大了眼,错愕地望她:“公主,我不知有什么金钗,我没偷。”
自然。
堂堂陆大将军,怎会去做偷鸡摸狗之事?那子虚乌有的金钗,全是蛮蛮公主满口杜撰而成。
葡萄缠枝纹梨花色广袖下,纤细白腻的指节微微摆动,下了最后驱逐:“偷没偷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就算你没偷吧,庚,我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这几日了,墨哥哥他不太喜欢你,我想你跟了我去国师府,以后日子绝不会比现在好过,所以,就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该在我这儿待着了,你走吧。”
陆象行玄青色的袖口下,指节发白,青筋浮露。
不待他张口,蛮蛮叹息摆头:“我给你准备好了行李马匹,你这就走,天黑之前出月亮城,离开这里。”
“不——”
陆象行不肯就这般铩羽而归。
他踏上前一步,腰间的剑鞘撞在了肘间,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蛮蛮望着那柄收在陌生鞘中的古剑,忽而想到,她曾经见过银雪的,在那艘贼船上,陆象行手持长剑,砍杀了一地水匪,他在她身边这般久,她对他的这把剑,竟从未能心生好奇。否则,她也可以早些揭开这场骗局。
思绪只是轻轻一荡,长腿跨过一道门槛,已经突至近前的陆象行,反手扣住了帷面的一角,下一瞬就要揭开面纱。
刹那间蛮蛮慌了神,猝不及防地起了身:“你敢!”
他是不要命了么!
陆象行的手指停在帷面,骨节僵直,苍白着脸,一动不动地透过帷面望他,声音艰涩缓慢:“公主,不想知道我是谁么?我脸上没有黥字。”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帷面下是一张如磨如琢的俊脸,麦色的肌理,光洁平滑,没有一丝毁伤,更无黥字。否则当初也不至于教她,在朱雀桥上,一见便误了心跳。
可是这个男人,他要知道,他可是陆象行。
当着尾云国众人揭下面纱,露出他的真容……尾云国不少参与过当初的战役,眼下秀玉宫的侍从,就有从那场战役中退下来的战士,他们都认识陆象行。
一旦他的身份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蛮蛮咬住红嫩的嘴唇,一步步向他趋近,挥手,教小苹把身遭众人全部带走。
直至人烟退散,偌大的秀玉宫,仅剩她们俩人时,蛮蛮还不敢放肆喧哗,压低嗓,眼眶发红:“你敢把帷面解下来试试看!本公主可不想看完了你的脸当场吐出来。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拿着包袱就快走!”
国主刚刚遇刺,整座月亮宫里眼下个个诚惶诚恐,一时还注意不到秀玉宫这边。
陆象行要走,这就是最佳时机。
陆象行将下颌微收,视线垂落。
许久,他放下了手。
终是输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