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又带有一种怪异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蛮蛮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屈膝缓缓地跪上床榻,来到了他的身旁。
屏住呼吸,唯恐此时惊醒了酒醉之中的男子。
定了定神,蛮蛮的素手从宽袖之下探出,腕骨上凸出的一枚骨头,浮着颤栗的白,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了他的帷面上。
仅在一瞬间,呼吸屏住,素手将帷面飞快地扯落,完全不曾给他阻止的机会。
浓烈的酒意无孔不入,自床帐间弥散。
或许果真是酒味过浓,侵吞蚕食人的意识,蛮蛮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一阵眩晕过去,她战栗的指尖,慢慢摸索到了身下的床榻,用了全身的力量撑着,才能保持住此刻不倒下来。
“陆象行,怎么是你?”
惊诧、难以置信的呼声从檀口间涌出。
可无论怎样去看,这张此生难忘的脸,她又怎会认错!
俊眉深目,高鼻薄唇,气韵凛冽,似一把藏锋的剑。
她茫然地坐倒,瞳孔显出几分呆滞:“陆象行,竟然是你。”
第45章
帷面揭落, 蛮蛮几乎仍未敢相信,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沉默地陪伴在她身边,予她解闷, 予她安慰, 让她心甚暖之的贴心侍卫,会是讨厌的、目中无人的大宣战神陆象行。
可这似乎就能解释, 为何今日在练箭场上, 他试手动用尾云的国宝雕弓长月,一箭洞穿了百步之外的箭靶, 又在刺客的箭镞飞向王兄时,眼明手快地搭救了哥哥。
黄昏逐渐敛了窗棂上最后的余晕, 落下一段泛着轻薄靛蓝的夜色。
暖阁内岑寂无声,连灯都来不及点燃。
最初的震惊过后,只剩下硝烟散尽的迷茫、困顿, 和一丝不解。
怎么会是你……
我原本以为, 江畔一别,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陆象行。
屏住的呼吸一瞬释放, 蛮蛮深深地呼吸,望着沉浸在醉意之中的男人,想要动手去捏他一把,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出上一口恶气。
可她的手才伸过去,停在他的颈上, 一道含着无穷无尽痛楚的沉嗓,就那么钻进了她的耳朵:“蛮蛮……”
蛮蛮的耳梢蓦然轻颤, 沿着手臂,那股战栗之感传递下去,连带着停在半空中的食指都克制不住颤栗。
“蛮蛮……”
那声音微弱、疲惫,充斥着难以言述的艰酸,一瞬教蛮蛮的手再也掐不下去。
她凑近了脸,在高处,俯瞰下来。
枕于软褥上的男子,凤眸闭合,长眉入鬓,冷峻的洵美且异的脸上,眉心锁得极紧,仿佛梦里也是挣扎的。
蛮蛮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了却前尘的释然?
“陆象行,”她口中轻轻呢喃着,出着神,声音柔弱,“你也有今天。”
说到这里,蛮蛮低下眼睑,满目得逞之色地睨着陆象行,朱唇微微上翘。
“梦里也是我么?陆象行,你喜欢上我了吗?不然,你为什么追来凤凰山,为什么来到月亮城,为什么做了我的侍卫?你是不是——”
唇朝着陆象行的耳朵一点一点地俯下去,落在他的耳畔,尽管脸色凶恶得像是要将他的耳垂如饕餮般咬下一块肉来,可她的语声却如飞絮般轻盈。
“爱上我了?”
哼。
有些人,在当初她心如火焰,扑向他时,他对她没有回应,只有一盆盆的冷水往下叩,现如今,她死了心,不再想要他的喜欢了,他却割舍不下地追来尾云。
堂堂大宣第一将军,横扫北漠的骁骑战将,竟会委身于区区陋室,做了她见不得光的侍卫。
他睡着,呼吸之间喷薄而出的都是酒味,浓烈的酒意,四散在周遭,呼吸一口,呛鼻的刺激气味,让人简直难以忍受。
蛮蛮停在半空之中的玉指落了下去,但没有掐在陆象行的喉咙。
食指的指腹停在陆象行的鼻梁上,不用力,微微戳下去。
真实的肤质,温热,鲜活。
在戳下去之际,鼻翼微微翕动。
原来真的不是幻觉。
在长安,他漠视她,躲避她,江边一别以后,蛮蛮想把这个人忘了,可是她发现做不到。
如今,她马上就要成为尤墨的妻子了,无论他怀有什么目的接近她,蛮蛮都不能继续留着他。
她想了想,把那些凌乱的、可笑的思绪汲回,随手将扯落的帷面重新搭在他的脸上,不再理会这人,她沿着床榻,便要滑下。
臀在榻上蹭了蹭,两足正勾到外沿,伸下去点地,忽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腕,蛮蛮吃了一惊,心跳陡然剧烈,以为是陆象行恢复清醒了,吓得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