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刺杀尾云国主,这事便更好想了,这些年,相信王兄不会看不出,苍梧的势力一直在向尾云渗透,他们想咬下尾云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传闻之中秋意晚已是一个死人,一旦王兄被杀,尾云国群龙无首,势必先从内部土崩瓦解,届时他以外力叩关逡巡,很难拿不下这块膏腴之地。
秋尼一直双目发直,脚步飞快地随着人潮流水往月亮宫里退,只是蛮蛮那句话,他听进去没有,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苍梧国绝非善类,远交近攻,切不可与他们亲近。一旦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空门,他们便会立刻化身为豺狼,上来侵吞撕咬。
“有谁看见庚了?”
安抚完王兄的心情,听说王后如茵来了,蛮蛮扯了眉梢,生出退意,这时不见身旁的庚,她便朝外问了一声。
内官当时只惦记遇刺的国主,倒是不曾留意那个救驾有功的侍卫的动向,公主一提问,登时面犯难色。
还得是小苹机警:“侍卫回去了。”
那时那一支箭,从秋尼的后心射来,正是奔着取尾云国主性命而来,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但凡“庚”出剑稍慢一步,后果都难以承担。
王兄仅只是出了一趟王宫,甚至,仍在月亮宫附近徘徊,便遇到了行刺,苍梧向尾云的渗透,可见是愈来愈深了。
那么她的身份,想必早已泄露。
倘若苍梧国拿着这一点,以上国的威吓来要挟她,那么……
蛮蛮倒抽凉气,她起身,立刻要去寻自己的侍卫。
若是被大宣发现,她这个早就该死透,死得化成了一滩灰烬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必是在劫难逃。
蛮蛮心绪不宁,在如茵来探看秋尼时,甚至忘了行照面礼,匆忙地退出了含玉宫。
陆象行宿在秀玉宫后的暖阁,与月亮宫一众卫军在一处,但他因得公主宠幸,还是获得了一间独屋可以居住。
蛮蛮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周遭清冷萧条得,除了灰黑枯槁之外看不见一丝旁的颜色,比起长安镇国将军宅邸也不遑多让。
庭院阒无一人,风微卷,木叶萧萧。
蛮蛮低头拎起裙摆,踏入暖阁。
屋内陈设简陋,连一张可以落座的椅都没有。
在兄长那边待了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黯淡,黄昏斜照的余晖,落在陈旧结网的窗棂上,为屋内蒙上了一层杏黄色的暖雾。
这屋里,酒气很重。而且不是尾云甜酒酿的味道,是烈酒的气息,在周遭浮沉蔓延。
似乎没有人感激一个今日在练箭场上救驾的功臣,所有人都沉浸在惊恐和后怕当中,忘了问一个沉默地离开的男子,更无任何嘉赏。
蛮蛮不知为何,停在了他的床帐边,隔了朦朦胧胧的帘幔,里头光影幢幢,暖熏的暮春风吹来,木桑花影婆娑摇曳,如工笔细描誊画于帷上。
怎么会,吃这么多酒?
这两日,应该说,从尤墨来秀玉宫与她见了一面之后,“庚”便一直寡言,也鲜少会主动在她面前出现了。
像是,在故意避而不见。
蛮蛮感到莫名,她上前一步,素手拨开了帘拢。
床帐内的男子仰躺在一床叠起的被褥上,帷面覆盖着脸庞,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地上下拂动。
男子鼻息颇沉,拨开床帐的一霎那,铺天盖地的冲鼻酒味冲了出来,熏得蛮蛮险些作呕。
难道是王兄在练箭场的时候,同他说了些什么?适才在含玉宫,她看王兄今日受惊不轻,没能顾得上问。
“庚?”
蛮蛮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胳膊。
床榻之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眼,仿佛根本不料自己身在何处,从咽喉处,混杂着鼻腔,滚出一个声音:“蛮蛮……”
痛苦而迷茫的嗓音,却失了伪装,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出来。
而蛮蛮,却于瞬间,仿佛魂灵出窍般木然地停住了指尖。
那声音竟熟稔到,让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呆滞着眼珠,一寸寸沿着身后薄薄天光映照的男人身躯上移,最终,落在他被帷面覆盖的脸上。
即便是胆大妄为如“庚”,也从不敢亲昵地称呼她的乳名。
在尾云国,长辈或是朋友称呼乳名,是表亲近,而平民称呼公主的乳名,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
“庚”总是沉默地缀在她的身后,把手收在袖口底下,腰间挎一柄看起来并不惹眼的古剑,当她需要时,他会上前,虔敬而赤忱地称她一声“公主”。
他从来谦卑而克制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因此蛮蛮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个胆大妄为的侍卫,已经胆大到了这个地步,睡梦中,竟在呼她“蛮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