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桌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清冷如玉的眉眼间有点淡淡的疲惫。
“不说这些了。”
他面前精致到几近奢华的茶杯中,几点苍翠之色浮沉,白景云并不饮,看了看微微勾唇,
“我今夜讲的,你记下了几分?”
白眠雪想了想,仔细答道,“大约有一半吧。”
小殿下说完轻轻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点不好意思,“还有很多好难懂……我还没有学会。”
“嗯,无妨。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事。”
白景云方才教他时倒是极认真,当真如同严师,说到机密要害处神色也是清冷不变,让白眠雪不敢分心。
这会儿反倒渐渐和缓了下来,仿佛又是他熟悉的温润尔雅的贵公子。
白眠雪也终于放松下来,趴在桌上,忍不住歪头碰了碰他的杯子,“太子哥哥,闻着好香啊。”
“是江南进贡的茶。”
白景云淡淡道,话尾一顿,片刻才不动声色道,
“很快我便要去江南了。”
江南,江南。
烟雨江南,雾里行舟看水,两岸青峰叠翠,美不胜收。
白眠雪很久很久以前去过一次。
但他此刻丝毫没有听出来对面人话中的意味,只是替白景云雀跃道,
“我听绮袖说,江南手巧的工匠很多,会造一种很漂亮的自行人,穿戏服,小拇指那么长,会自己动弹呢。”
白景云垂下眼帘看他,许是说到了喜欢的东西,小殿下的眼睛分外地亮。
在灯烛下格外引人注意。
“啊,好像还有那种拿水银灌进去的小人儿,很轻,能自己翻跟斗……听说还有一种滚灯,做得精美无比,但是只要内里点亮了,无论怎么翻滚都不会熄灭,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白眠雪滔滔不绝。
白景云表面上在静静地听,但一直俯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
他其实动过心思。
灯影在东宫墙壁上略微摇晃几下。
留下一小片照不到的阴影。
他垂了垂眼,清冷如天上月,唯独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五弟,你瞧那儿是不是有只瓷瓶,且帮我拿来。”
灯影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一片看不甚清。
白眠雪正说得欢快,闻言应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朝那边走去。
白景云面色如常地盯着他乖巧的背影。
心跳却几乎跳出胸膛,冲出喉咙。
把他关起来。
把他关起来!
他两眼定定瞧着,只要白眠雪此时回头,一定会被这样炙热不加掩饰的眼神吓一跳。
就像一把缠绵热烈的弓箭,他温润尔雅的皮囊下已经肖想猎物很久了。
只要拿动那个瓷瓶,背后他早已留好的关窍就会触发,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进地底的暗室里。
白眠雪毫无知觉地左右看了看,在找他口中的那个瓷瓶。
白景云的瞳孔跟着他的一举一动紧缩。
那些人即使掘地三尺,找遍皇宫都不可能发现这个暗室。
毕竟这个瓷瓶伪装的关窍只能用一次。
而另一个出口,远在宫外。
他亲自,精心雕琢的得意囚笼,除开那些早已无法开口的工匠,至今再无一人知晓。
他甚至可以从这里,将白眠雪伪装起来,带到江南。
如一尾鱼被裹挟着入海,从此他的幼弟此生绝无可能重返皇城。
从此独属于他。
白景云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好像在笑自己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竟也生出这样不堪入目的心思。
可惜他从来不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那种独占欲好似最难缠的毒蛇烈火,在每一个夜晚嘶叫着低吟着,一遍遍侵蚀裹挟他的理智。
让他夜夜如何安眠。
除非幻想着已经将人拥入怀中。
堪笑兰台公子,竟也是登徒浪子。
白眠雪终于看到了那个瓷瓶。
他还没有动作,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白景云已经情不自禁地先伸出了手。
“对了,太子哥哥,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回来?”
白眠雪的动作忽然停住,回过了头,白景云脸上少见的奇异神色骤然落入眼中,不由得把他吓了一跳。
但小殿下还是不疑有他,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出去玩时,经过的一家驿馆很漂亮,等你从江南回来了,刚好可以和太子哥哥一起去。”
他语气雀跃神往,当真很喜欢那家驿站,急着和自己分享的样子。
白景云定定神看着兴高采烈的幼弟,心头好像有重锤一下一下敲击,直教他目眩神驰,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