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等了两刻钟,那七个侍卫果然赶来了,见她毫发无伤,大大松了口气。
若孙芸出了什么事,他们七个便不必活了。
孙芸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傍晚八人在客栈歇脚,孙芸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浑身酸痛,沐浴过后草草吃了些膳食,倒头就睡。
只是这一晚却睡得不大好,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里都是谢溪。
梦境伊始,谢溪衣襟敞开,盘腿坐在一个符阵中间,面前摆着一面铜镜,手中握着把匕首。
孙芸被这副诡异的画面骇得立时大声唤他名字,但谢溪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
她眼睁睁看着谢溪对着铜镜在胸口用匕首刻字,一笔一划,刻下一个“芸”。
看着谢溪用朱墨在面前的符纸上画了一道不知是何作用的符,口中亦是一直念着不知什么咒。
谢溪从不信这些。孙芸暗道自己今日怕是真累傻了才会梦见这荒诞的一幕。
这个梦到此便结束了。画面一转,她又到了一片寒冷荒芜之地,像是北境边关。
她看着谢溪一次次征战杀敌,从北境到西疆,从西疆到南境。
何处有战乱,他便出现在何处,守护四方百姓。
连年的征战让他的双眼进了无数次风沙和汗水,因而患了目疾,身上也全是刀伤剑伤,但每每敷药后稍好了些,便又上了战场。
沈矜偶尔会过来找他,说些孙芸听不懂的话怒斥谢溪:“你是蠢么?那道士说的法子即便是真的,也是要你寿终正寝才能成。你这样搏命,说不准哪日便会死在沙场上,届时便功亏一篑了。”
谢溪听了沈矜的话后沉默许久,哑声开口:“我何尝不知?只是她死在二十岁,我若不多积些功德,如何能回到那么早的时候将她救下?”
沈矜便也静了下来,半晌才道:“你和孟怀辞两个都这般固执,我管不了你们了,你俩自己看着办罢。”说完便离开了营帐。
孙芸怔怔想着那句“她死在二十岁”。
今年自己正好二十岁,若那晚在花船上未被谢溪救下,大抵便活不了多久了。
孙芸心中有所猜测,默默看着谢溪伤稍好些之后便又提刀上马。
只是这一回,谢溪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一条手臂留在沙场上,换来昭国大胜。
孙芸看着鲜血汩汩从他臂上断口流下来,军医流着泪为他止血包扎。
谢溪此刻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斑白,风沙将他冷白的俊颜吹得粗糙沧桑,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轩然霞举。
孙芸鼻尖泛酸,静静走过去坐在他床沿。
这个梦里她已陪了谢溪十余年了,起初想离开却怎么也走不了,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她拴在谢溪身边一般,后来便没有离开的念头了,每日跟在谢溪旁边,看着他一日日不要命地折腾自己,虽知晓这是梦,谢溪看不见也听不见她,有时却仍是忍不住开口劝他停下来,好好歇一歇。
十余年了,他竟也不另娶个妻子回来,明明先前那般不知节制。
谢溪这回养了四个多月,然后又去了北境。
孙芸忍不住骂他脑子有病,手臂都断了一条还敢上战场。
这一去,他救下了边关数千被北狄掳走的女子,自己却被重重砍了一刀。
刀口深可见骨,刀上还抹了毒,换作年轻时的谢溪,或许还能保住一命,但他今时今日浑身伤病还断了一臂,如何能活得下来?
谢溪躺在北境营帐粗陋的木床上,几度问旁边的侍卫:“沈矜来了吗?”
侍卫流着眼泪说还没有。
谢溪不敢闭眼,怔怔看着营帐口,等了不知多久,才终于看见那道绯色身影迈步进来。
他挥退旁人,低声恳求沈矜:“我此番怕是真的活不下来了,你若能回去,可否顺道救我妻一命?”
沈矜听罢气笑了:“孟怀辞临死前托我救人,你如今也这样说,你们自己的心上人能不能自己救?”
谢溪薄唇轻颤:“沈矜,算我求你。”
他已袭爵,又领了元帅之衔,声音与姿态却低之又低,近乎卑微。
沈矜闭了闭眼,点头应下。
谢溪脸色一松,连忙告诉他孙芸二十岁时是在哪一日哪条河道什么模样的花船中遭难的,交代得清清楚楚,说了一遍又一遍。
沈矜忍耐道:“可以了,不用说了,我记住了。”
谢溪:“那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沈矜忍无可忍,“谢溪,你别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