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的事不忙。”
二人一面相议,一面往里走,这里原是已故张姨娘休憩之所,赵子琪自然不敢踏进来一步,穆敏鸿自是知晓规矩,到了围廊也就停下脚步,他也只有几句话要问的了:“那个小丫头……”
屋里晴秋连忙收了声,轻手轻脚转到落地橱背后,支棱着耳朵听,一壁听,一壁腹诽道:倒要听听看你背地里叽咕我什么
“送走了,我打发两个伙计和他们媳妇跟着一块去的,顺便拿了些药材补品给荀老。”
“那就好。”
原来说的不是自己,是小枣儿,晴秋心里道,却不想听见赵子琪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另一个呢”
晴秋抻长了脖子,心都提了起来。
而屋外围廊底下,敏鸿漫不经心地道:“一样,你也托个女管事送家去。”
“她到底是你姨娘身边的人,也侍奉过你,何不就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个念想也不错你这两天照没照过铜照子,你瞧瞧你的脸,和——”
这话被硬生生打断了,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只听鸿哥儿叱道:“大白天的发什么梦话,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还有,新上任的录事参军我不熟,明儿我打算携礼物登门拜访,拜帖我想法子,你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
“哥儿放心,包我身上!”
……
外头话音停住,赵子琪应该是走了,稀奇的是鸿哥儿也没进来,听见外头静悄悄的,晴秋这才从落地橱背后转过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暖房,提步出来,走进院中灵棚,来到张姨娘棺前磕了三个头,深深一拜,才走了。
*
晴秋并不打算用什么女管事相送,她快速换了一身家常旧衣,包了头,随身背一个褡裢,便一个人出得门来——反正二门大门上都没把门的。
她没有回头看,径直穿过胡同,来到大街上——穆府就坐落在连州城城西最繁华的瑞昌大街旁边,只隔了百余丈距离。
临近晌午时分,大街上到处都是吆喝着卖吃食的,炉饼,羊汤,焦酸陷,各种香味杂糅在一起,哪怕肚子不饿也挪不开眼;又有许多叫卖杂货的,纸衣,箩筐,炕席,糖果子,应是活下来的人都赶着出来挣营生。
到处都热热闹闹,就好像战火从没在这片土地上点燃过似的。
可这也枉然,随便往哪个墙角旮旯看一眼,挤满了头扎草标的妇女和孩子,沿街就有人四处要饭,而远处化黑烟隆冬——那是化人场,在日夜不停地烧化那些不幸被冻死饿死的尸骸。
……
晴秋穿过街市,来到一家车马行,伙计见她衣着朴素,脸儿却十分白净柔美,便知她是个姑娘,忙赶上来道:“小姐,您要雇车马嚒小店这里车马齐备,还有青毡车呢,坐在里头暖呼呼的,一点儿风都没有,不刮脸蛋子!”
晴秋叫他这殷勤话逗得乐开怀,正想叫雇一辆毡车,店里又进来一个伙计,咋咋呼呼得,叫唤道:“掌柜的,那穆家正往兑药铺呢,嘿,您说稀奇不稀奇,打仗的时候都硬挺着没关张,仗打完了这小少爷要闹着兑铺子,我要是他老子,我不得生生从地底下气活过来!”
“毛头小子,胡吣什么”车马行掌柜的叱责着那伙计,心说穆三爷还没出殡,没安生入土呢,如何从地底下活过来。
他瞪了伙计一眼:“是真的往外兑铺子”
“是真的,门上都贴了白纸告示呢,掌柜,您有想头不”
那掌柜挥了挥手,打发走伙计,亲自出门一看。
边上兜售青毡马车的活计见眼前姑娘神思恍惚,忙不迭笑问道:“小姐,您”
晴秋回身,歉然说道:“实在劳烦,车先不雇了,改日再光顾你生意,叨扰。”
她下了决心,提步出了车马行。
……
既然决定留在城里,那也得找个地方住下。
晴秋从没有在外夜宿过,看着幌子一家比一家隆重的客栈,捏捏胸前衣襟,踌躇不定。
忽然她想起来,若论安全,再没有比连州府衙门那片地界更万无一失,她很快踅回先刚那家车马行,跟伙计雇了一匹驮马——驮马比轿子便宜多了,骑着穿过瑞昌大街,过了城西,来到城东,在府衙边的街上,挑了一家据说有着五十年历史的老店,走了进去。
*
“天字号房一日一贯钱,敞亮套间,生丝料子铺炕,有专门老奴生火烧炕,小老儿浑家给您倒洗脸水,您觉得意下如何”
“我觉着挺好!”晴秋点点头,心说平常净给别人倒洗脸水了,如今也尝尝被伺候的滋味。
“好嘞,一日一贯钱,小姐您住几日”
那掌柜说完,又冲她眨眨眼,笑道:“您放心,小店出门左拐就是押司衙门,五丈远就是州府衙门,您就是为独身女客,在咱们小店住着也保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