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庄清涟的改编实在不能再说是天真,而是太有远见。
既然司钟向纪尤尊求助,那也许这下半部就来自纪尤尊。她也许在期待,曾经持有半部乐谱的纪尤尊会有办法对付如今出现在山中的“鬼魅”。
可司钟最初为什么要复原《乱神志》呢?
一个德高望重的七旬老人,为什么会做出违背祖训的事?有什么原因,或什么人,会让她背弃作为天籁宫乐师所有的操守与原则?
会是“千里”吗?
纪莫邀将卷轴复原,放回书堆上。
他可以选择不与纪尤尊正面交锋,毕竟截泉掌与七寸不死都练出些眉目了,应该尽快回去与大家会合。但他不舍得这么快走。
作为纪尤尊一生之敌,他不舍得这个机会。
这也许不是他们最后的决战,未来必然还会再见,但他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一刻离开。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嫏嬛了。
“我特别喜欢看他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纪莫邀依旧盯着温嫏嬛手中那只由竹叶编成的鸟儿,“小心割到手。”
嫏嬛则继续着关于纪尤尊的话题。
那是大雨过后的某一天,两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里,四肢毫无章法地叠在一起。
“他看到你,就会想到他多年来对你用尽的一切手段,都是一场空。那种怨恨又带一点后悔的神色,挺解恨的。”
“后悔?”纪莫邀从她大腿间爬起来,“你也太抬举他了。”
嫏嬛笑笑,“我觉得……你真的特别好。”
纪莫邀愣了一下,又道:“夸,接着夸。”
嫏嬛将折好的竹鸟放在他手心,“你的新宠——无声天王。”
“好看。”
嫏嬛顺势又抱住他,道:“我也不是泛泛地在夸你好,虽然你确实什么都好……”她被自己逗笑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么羞耻的情话,“但纪尤尊的阴谋总是一次次落空,都是因为低估了你。他觉得,仅仅因为你们是父子,有一些父子会有的相似之处,你就必定会臣服,甚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他以为你作为他的儿子,不可能在他以外的人身上找到认可与价值。他没了你不完整,就以为你没了他,也必然不完整。”
纪莫邀没说话,只是将半片薄荷叶夹在了无声天王的嘴里。
“他以为只要让你看起来可疑、为你招来仇恨,你就会立刻被孤立。而你一旦变得无依无靠,就只有回到他身边这一条路。他这么相信着,才会一次次地挑拨离间。将你秘密叫去摩云峰时就是这样,还有后来对我们一家人做的事,都是为了有一天,我们会跟你完全决裂。那样你就毫无退路,而只剩下他作为唯一的救赎。”
“你这番话,”纪莫邀若有所思,“让我想起师父当年叮嘱过我的事。”
“吕前辈?他早就提点过你了?”
“是,我在无度门的第一天,就什么都告诉师父了。师父也跟我说了很多,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嫏嬛一头钻进纪莫邀的怀里,笑道:“那我刚才说了这么多,算不算是陈词滥调?”
纪莫邀放下竹鸟,笑着拍了拍她,“没事,他的话怎么能跟你的比?”
“那行了,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谁知纪莫邀脸色一沉,道:“不懂,麻烦二娘子详细解释清楚。”
“啧,又在装。”
“就算是老生常谈,也该把话说完吧。”
“真要我继续说吗?”
“别浪费了你好不容易在脑里打好的稿子。”
嫏嬛于是凑到他嘴边,“那先亲一下。”
“怎么还做起买卖来了……”纪莫邀嘀咕着,但还是立刻吻了她。
“嘻嘻,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跟我礼尚往来。”
纪莫邀睁开眼。
又是新的一天。
夜里梦到了什么,他已经不太清楚。反正是看到了嫏嬛。
每次这么意犹未尽地醒来,他就会变本加厉地回忆着和嫏嬛在竹林小居的二人时光。
说不尽的话、看不厌的脸、云不散的雨。
以前他没参透,以为情欲是单独于其余情感之外的存在。看惯了父母残忍而绝望的关系,他以为自己也会走同样的路。他以为只要浅薄地满足欲望,不需要过多的感情,这辈子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他明白,父亲对母亲并不是缺乏爱心的肉欲,而是处心积虑的虐待。也明白了自己与嫏嬛之所以能来到这一步,是因为他们很早、很早就已经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无论是对嫏嬛也好,对师弟们也罢,如果没有深厚的友爱作为基石,他的世界早就被纪尤尊彻底侵蚀了。
从无声阁出来后五六日里,他都没有再靠近天籁宫,顶多也只是在九韶径边瞥一眼,看有没有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