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司让从鼻腔哼出一声,赵茗听到后在一旁憋笑憋到红了脸,等靳司让递来一个冰冷的眼神,才有所收敛,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夏老板那朋友千里迢迢来见她,夏老板陪她几天在情理之中,可绝对不是嫌弃我们大法医招待不周搬走的。”
抛开最后一句画蛇添足的解释,靳司让觉得赵茗也算说了句人话,又扯唇笑了笑,单臂撑在桌角,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确实不差这几天,再过段时间,我们会一直住在一起。”
小陈听愣了,等人走后,压着声音说:“靳法医还挺自信,完全看不出被夏老板晾了几年。”
赵茗笑得贱兮兮,“自信个屁,你没看他刚才那手都攥成了拳头,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赵茗说得对,靳司让心里完全没底,他的从容全都是装出来的。
八年前,他游刃有余地赢下了闫野,最后的结局却不比闫野好到哪去。
长达八年的空白,将他的自信蚕食了大半,他已经没有十足的把握宣告自己能再赢一次,重新赢下她,赢下那个住在她心里的魔鬼。
第43章
八年后的两个人都守信, 那一个月里,谁也没主动去找过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约定之期的最后一天, 恰好是潭山一年一度的遇难者悼念大会。
天还没亮的时候, 夏冉就起了床,去附近吃了早点,赶上最早一班去潭山的车。
越靠近潭山,她的记忆就越清晰。
听当时亲身经历过的人说, 山体滑坡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间,受灾区域涉及36栋房屋, 其中30户, 包括农田都被淹埋了。
救援队火速赶到现场,光投入的大型挖掘机和装载机就有数十台, 各类抢险救援车辆更是多达百辆。
夏冉和靳司让是在收到消息的当天中午去的潭山, 那时的潭山到处可以听见哭声,每个人的头顶上方都笼罩着一大片阴霾, 沉暗厚重, 无形的墓碑悬在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角帐篷里的日光吊灯摇摇欲坠,悬下的微小光芒照亮了一张张了无生气的脸,还有围在遗体安放区外的人们, 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失去亲人的哀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能摧垮人的心智。
那几天的天气很糟糕, 雨没停歇过, 风声也大,呼呼作响, 带出细碎的沙粒和石板中残存的血腥味,难闻的气味和失去方堇的恐惧一起扑入夏冉鼻腔,让她一阵反胃,干呕不止。
一开始,靳司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平时话少得可怜的人,那时候却破天荒地说了一大堆。
至于他说了什么,八年后的夏冉终于回想起来了,是重复的两句——
“别怕,我就在这。”
“阿姨不会有事的。”
夏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对上地面的一圈水洼,倒映着她凌乱的头发和发红的鼻尖。
她别开脸,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半山腰,重建后的潭山,和过去相比是两幅面孔,被冲垮的房舍变成一幢幢独立洋房,农田也已经恢复生机,入目所及,绿油油的一片。
夏冉沿着指示牌走到悼念仪式现场,被入口登记信息的人拦下,她接过笔,在纸上刷刷写下自己名字,又亲属那栏写下方堇两个字。
女人看了眼,诧异道:“你也是方堇家人?”
“也”这个字眼迅速攫取走夏冉的注意力,一时半会忘了阐述自己同方堇的关系,屏着呼吸问:“之前还有谁来过吗?”
大概是急迫,音调都变尖锐了些,突然的情绪转变,让负责人愣了下,数秒后照实回答:“方堇的儿子,第一次来参加追悼会看上去二十岁不到,连着来了好几年。”
说着她又扫了眼登记表里的信息,惊讶地欸了声,“你也是方堇的孩子,那之前来的那小伙子是你哥?今年怎么不见他来了?”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夏冉被她这两句话劈成了两半,她没问那人叫什么名字,木着一张脸不知所措。
今天的潭山没下雨,站在太阳底下半分钟,就跟在蒸笼里待过一样,热汗涔涔,夏冉被晒到嘴唇发干,额角渗出的汗顺着脸颊滑落,锁骨亮盈盈的一片。
见她脸色难看,女人有些急了,“是不是中暑了?”她连忙扶她到阴凉处,调高电扇风力,正对着人吹。
夏冉的低马尾被吹散,发圈掉在地上,被气流推远,路过的人没注意踩了几脚,她浑然不知,只觉散落的发丝刮得脸生疼,眼睛也被蹭得又疼又痒,迷蒙一片,看什么都不太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