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伞一晃,抓住贺晁的五指被反攥在手心,他被人拽了一把,跌入了一个怀抱。
一切不过转眼间就完成,等李佑回归神来,他已被贺晁扣住腰身,搂抱进了怀里,黑伞下,两人再无距离。
贺晁大手向上,抚到李佑被雨水淋湿的后背。
他的下巴抵在李佑肩窝,双臂牢牢锢住了怀中单薄的身体,将人抱了个满怀。
李佑一手还撑着伞,两只手无措地僵在半空,无处下落。
“李佑……你是我见过最缺心眼的人。”
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傻子。
男生嗓音微顿,有些闷,却只是淡淡陈述,手臂紧了紧,不像恶意更像抱怨。
李佑一愣,弯了嘴角,他借力放松了身体,撑伞的那只手轻轻抵在贺晁的肩头,“嗯,我知道。”
另一只手探出,轻拍了拍男生的后背,“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尽管难过时没人倾诉,但李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况且,他说的是真的,贺晁真的很好。
贺晁愿意在医院听他的解释,他也愿意听贺晁倾诉。
说什么都好。
感受到肩膀上的头动了动,贺晁下巴收回去,转而将额头抵在了上去。
被这样抱着,明明浑身湿透,可李佑却感觉不到冷了,热源自对面源源不断地熨烫着他,冷风被挡在伞外。
他将伞向下压了一些,耳边响起了贺晁的闷声,“李佑,我没有父母。”
李佑呼吸一滞。
“十年前,他们出车祸死了。”
李佑垂下眼,隔着皮肉,他居然切实感到了对面心跳的迟缓,沉重又无力,好似下一秒就要停跳。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是我害死的。”
手腕一个不稳,沉重的黑伞晃了下,很快又被稳住,李佑抿抿唇,小声追问,“……为什么?”
他有种预感,好似贺晁就要揭开他不为人知的一道伤疤,将终年溃烂的腐肉暴露在外,任由空气侵袭。
贺晁似乎说不下去了,呼吸沉沉,透过胸腔共振,将这种情绪传递给被他紧紧抓住的唯一一人。
沉默良久,一只手很轻地落在他的后背,黏在湿透的衣服上,轻的快要被忽略不计。
“……没关系。”
李佑不会说,翻天覆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他不会安慰人,也不太会处理眼下的情况,只是任由贺晁抱着,手臂收紧,勒到他肋骨有些发疼。
他明白,贺晁这时候需要他,或许不是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有人在身边,就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也曾和贺晁一样,无人可依,无人倾诉。
那些狰狞的伤口终日只能被捂在不见光的地方,在舔舐中独自腐烂,又自那溃烂中生出新芽。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懦弱,可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胆小鬼。
贺晁也会害怕。
所以真的没关系。
“你想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如果你想走,我们就回去……不想说也没关系。”
李佑没法感同身受失去的亲人的痛苦,可他也死过一次,更能明白死亡的心境。
贺晁的痛苦,全都来自对父母的怀念,他的父母一定都是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不会怪自己的孩子。
腰上的手臂渐松了力道,李佑的手拍在他的背上,久违的嗓音更沙哑了,像滚过了砂纸,苦涩自舌根蔓延,苦痛自知。
“他们下了飞机往家赶,没有司机,我父亲开车,我给他打电话……我在催他回家,是我迫不及待要看他们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然后、然后……”
沙哑的嗓音陡然染上一丝暗哑,男生的声线痛苦又压抑,手臂没再收紧,只是改为了紧攥少年的衣服。
那只手用力到发抖,像要把难言的深沉都发泄出来。
泼天的雨冲刷着一切,豆大的雨点沉重的砸落,伞面抖动,闷雷像呜咽,天空也像在流泪。
李佑听到贺晁说:“是我,如果我不打那通电话……如果没有那辆横冲直撞的货车,车子就不会翻下山坡,都是我,我有罪……”
这些话,他压抑了不知多少年,年仅八岁的男孩被医院传来的噩耗当头一棒,所有的情绪落空,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
他站在门缝后,看见外面的警察交给爷爷一只装着两只手机的物证袋,他说贺州逸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小儿子的。
通话还未结束,车子就冲出了山坡。
道路上找到另一道车辙印,根据痕迹检查,推测是贺家的车为了躲另一辆货车,才猛打方向盘,失控地撞上了路边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