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营寨,帐与帐间,高所相连处,一面面幡旗又重新悬挂到了空中,经历了昨夜的一场战役后,众将士除却休养生息,格外拨了一部分人前往了幡旗之下的祭祀台前。
在那里,国师乌恩双手合十,半低着头,虔诚地面对滚滚长烟……这是大朝特有的拜见神明之举,无人敢出声喧哗,唯恐惊扰了仪式。
只是现在,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乌恩的身后,从远处小跑过一名士兵,半是迟凝地上前,想与国师耳语什么,在支离破碎的风中,隐约露出“醒”之类的字眼。
乌恩浑浊的眼球慢慢睁开,须臾后,深沉的嗓音吐出几个字。
“由着他。”
士兵听到答复后,垂首退下,转而又往远处返回。
他这一路穿过好几处营帐,在这些营帐中,休憩或关押着各处不同的人,路过一处时,隐约看见谁干瘪的身形,被牢牢绑在木架上,眼底尽是不甘和恨意……
那人的长相,是纯正的阿索那人,身躯像被吸干了血一样皱巴,外貌与大可汗有那么几分相像,定睛可以看出,那似乎是拓拔扎那的弟弟……
不过,他好像已经死了?
士兵并没有多做逗留,又穿过几处营帐,回到了一处相对精致的帐中时,发现原本在里的人果真消失了。
他心里有些着急,好在先前已经和国师大人打过招呼,便稍稍安抚了一些,转而向着四面八方去寻人,终于在一处半敞的帐中找到了人的身影。
“王子殿下!您让小的好找……”
他抬头对上站在帐中床榻边的人,只见那人面容清隽,大雅君子,身上却透出一点刻薄和冷意,站立在那里的脸色不是很好,带着些诧异和愠怒。
那正是前些天里,大朝刚从外头找回来的流落多年的王子:玄霖木。
当然,他曾经还有一个名字……
那日苏。
“这是怎么回事?!”士兵听见身前这位王子殿下指向榻上,面上带怒。
那榻上也坐着一人,同样俊美,但与那日苏不同的是,他的长相更带了些英气和压迫,只不过现在面色苍白,又不可抑制地让人感受出脆弱。
士兵看着榻上冷漠无神的江不闻,即便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也无动于衷,不免心虚地低了低头。
“王子殿下,您刚醒来,还是多休息几日好……”
那日苏并不愿听他讲这些无用之话,倏而上前,拎住了士兵的衣领,眼中狠戾:“你们也对他催眠了?”
他这个“也”字用的十分灵性,士兵一时间喉中干涩,说不出话。
犯难之际,背后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一道苍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王子之仪,不可无端。”
那日苏看着士兵的眼神立时转移,看见了来人,胸膛起伏片刻,终于一松手,将他放了开来。
“谁要当你们的王子?”他暗哑着声音,眼中暗涛汹涌,含着敌意。
乌恩对于他的无理,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心平气和地回应道:“您身上淌着大朝王室的血脉,生来就是为了大朝而活,这是您逃离了二十余载的责任。”
那日苏看着他慢慢坐到桌旁,面容平静祥和地投射过目光,他的声音苍老温和,却好似带着千斤一样的沉重,加之先前催眠产生的后遗症,让那日苏的胸膛隐隐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是大朝的王子……
流落在外,数年的王子。
那日苏有些颤抖,忍不住扶上了床沿。
这个消息,是在他带领士兵救援俘虏失败的那一夜,亲口听见拓跋吉达说出来的。
这个“养育”自己数年的父亲,在那个昏暗不明的夜晚,终于告诉了所有人,他的身世。
在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个悬崖,其实是当年阿索那与大朝相战的最终地点,那一年,拓跋吉达大败大朝,亲手将他们的君王和王后推下了悬崖。
本以为一切全都结束了,不想在崖下寻尸时,却发现了死尸怀中,抱着的那日苏。
那日苏那时候很小,许是惊吓过度,全身剧痛,却只是哭着,并不吵闹,唯独在吉达走近后,才发了疯似的向他求生。
“你知道么?孽障……当年把你捡回来,是我拓跋吉达犯地最后悔的决定!”火光照耀下,浓烟四起,拓跋吉达发狂的怒吼回荡在那日苏的耳边,尖锐的指甲刺穿他的脖颈。
那一瞬间,那日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捅入他的肺腑,撕心裂肺,将曾经所有的疑虑全部拨开云雾……
莫名而来的嫌恶,与众不同的样貌,无论怎样,都得不到“父亲”一分关怀的努力……
救了自己若干年的养父,竟然是杀害父母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