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早春的京畿尚有凉风, 云秋畏寒,所以暖阁还照旧烧着。点心进门后就主动过去端茶、递上瓜果,倒弄得远津有些不好意思。
他连连摆手, “点心哥哥不用, 公子就叫我来递上话,我这儿说完就走。”
“那话也不是三言两句能说完的, ”云秋抓了个小林檎塞到他手里,“坐下吃着慢慢说。”
远津捧着那个林檎脸红了又红, 最后嗫嚅了一句谢谢云公子,才继续说那曾泰家的事。
原来就在几天前,刚出正月,曾泰盘算着新一年的生意,就给儿子叫回家来商量。
事情谈得都顺利,曾泰留儿子晚饭、父子俩还小酌了两杯,曾母陪坐还请了乐姬弹唱。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曾少爷突然中邪一样跳起来,拔了堂上一把做装饰的文剑后见人就砍。
曾泰反应不及,是第一个被杀翻的。
陪着伺候的曾夫人尖叫了一声,被曾少爷一剑扎穿了喉咙,两个乐姬也是嗖嗖两剑封喉。
其他管家下人见少爷这样杀红了眼,也顾不上劝,纷纷四散逃窜——
跑得快的几个眼看都跑到门口了,却又被曾少爷带来的小厮和武夫拦下,这些人也是掏刀子就攮。
一时,曾府上宛如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关键是曾少爷这群人,明明犯下这般大案,他们却像没事人一般照旧驾车回了自己家。”
“不过那时天色晚,曾府又在深山内,路上倒也无人看见报官。”
“曾少爷回家后没洗漱,就带着那么一身血衣和衣而卧,脸上都还沾着不少血。”
远津吸吸鼻子,“就这样,第二天清晨可给丁二小姐吓得不轻,人尖叫一声昏死过去,丁家下人这才报了官。”
云秋:“……”
这不就和前世李从舟在认祖归宗大典上干的事一模一样么?
——都是突然暴起杀人,看着像中邪发疯。
“那曾少爷醒来后,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公子你知道?!”
云秋托着腮帮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那一幕幕的可都历历在目。
远津等了半天没等到云秋回答,看看点心后,也知道主子的事不好追问,便继续说曾家。
不仅是曾少爷不记得自己杀过人,跟着他的几个武夫小厮也没一丁点印象。
三十多条人命是重案,而且其中还涉及弑杀父母。加之凶犯又是自己女婿,杭城府衙不敢擅断,连夜写了陈情书报给浙府。
浙府长官闻听自己治下出了这么一桩大案,当日便派了断狱、差捕、仵作和两班皂吏到杭城。
由于曾少爷是犯案后直接回家,凶器、血衣尽在,断狱和仵作验伤后,只用了两日就还原了事情经过。
凶犯、恶首、凶器已明,过程也能以验伤呈报还原,浙府便判曾少爷入死狱、以子弑父母罪处凌迟,其余小厮、武夫也同罪斩首。
只是衙役们用尽了酷刑,小厮武夫皆屈打成招,唯有那曾少爷死活不愿认罪画押,直说他是冤枉、是中邪,绝不可能弑杀双亲。
杀人是重罪,杀头是重典。
犯人不愿认罪画押这就存在办案上的疏漏,虽说证据完备、断狱齐整,但浙府也不愿落下把柄供人日后弹劾。
于是浙府便以《礼记.月令》明典,判了曾少爷等暂收死牢,至秋后方问斩。
也暗中责令杭城府衙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探查,如确有冤情,便要尽快上报。
所谓月令,是在说四时有序,原文云秋背不住,却知道一句:“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后世流传演绎,逐渐也就有了“春夏赏、秋冬刑”的传统,也算是应时有节的赏罚分明。
“曾少爷到底是丁府衙的女婿,丁小姐平复心情后不想这么年轻就守寡,听闻事有转机,也在家中闹起来,要父亲还她丈夫公道。”
“所以杭城府衙就从凶案发生之日往前查、查曾少爷见过什么人、曾府上去过什么人,曾泰可能和谁有矛盾……”
说完这些,远津挠挠头,暗恨自己嘴笨。
讲这么老半天,却还没说到关键处,他偷偷看了眼点心,暗下决心以后还要好好学学怎么报讯说话。
然后,远津才讲李从舟派他来的原因——
“杭城府衙查来查去,就找到了曲驸马之前那笔生丝的交易,毕竟生意上的纷争也可能结仇,府衙就派人上京来问。”
江南距京路远,丁府衙忙着处理凶案也并未关注京中消息,所以他派来的人十分莽撞地闯到辅国大将军府上,才知道曲怀玉已是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