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嗽的是一旁立着的文官女鬼,她僵着脸道,“陛下,四个时辰以后还有一批新鬼要审。”
阎王板下脸。
万翎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将手收回来,说:“今日怕是不行,下次要是有机会,我再来。”
阎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塞给她:“你来不用那么麻烦,用它就能直达酆都城。这牌子神君可要好好保管,寻常的旁人我是绝对不会给的。”
万翎朝“寻常的旁人”烛婴看了一眼,很爽快地收下了。
她与这位阎王相谈甚欢,烛婴便像个局外人似的,在一旁无所事事,他倚在窗前,远眺酆都城鬼域的景色。
临走时,阎王终于搭理了一下他,唤住他道:“我以为你又要像千年前那样让我放人投胎。”
烛婴但笑不语。
阎王点点头,感慨道:“你确实比上一次我见你时长大了许多,至少接受了这世上有神也没法做到的事。”
万翎觑着他在心底思忖前因后果,阎王的语气一改沉稳,热情道:“万翎,以后要常想我,常来冥域玩玩哦!”
她对这热情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忙不迭地点头。
阎王可惜她是个神,死了也变不成鬼,不能长久陪伴她。按她说,男人的魂大多污浊,女子的魂却相反,大多灵秀。她喜欢女子。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次是文官女鬼相送,没多久就顺利地到了冥河。
“阎王虽然没说,但在下还是得补充一句,十三层地狱里的断魂草生长不易,神君千年前薅走一根,现在再拿走一根已经过分了,以后不要再来了。”
烛婴自然说好。
二人坐在船上飘了一会儿。万翎问:“你之前拿过断魂草?”
“丢了。”几乎是不加思考的,接话的速度连个喘气的气口也没有,烛婴脸不红心不跳。
他手中重新拿起那盏灯笼,小船重新驶入来时的那片黑暗。
万翎听着水声,四周的静谧也带来了倦意。
忽有凉风吹来,烛婴灯笼里的烛火扑闪了一下,竟灭了。
万翎要施法去点,手却被烛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拨了回去。
“那个在血池狱里的孩子,就是我说的那个,我捡到的孩子。”他道。
隔着黑暗,万翎点点头:“我猜到了。你不必告诉我的。”
烛婴微顿,自顾自地说:“她在襁褓中,被扔在冰天雪地里。我刚好路过,就捡了养到了十六岁。”
“我学着人间该有的样子,让她叫我兄长,我就叫她妹妹,也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我在山野里搭了个屋子,隔一段时间就回去一趟,给她送些吃食,送些各界的小玩意儿。”
“只是后来一次再回去,她就不见了。应当是偷跑去了附近的镇上。好在之后又回来了。”
万翎撑着下巴静静听,烛婴的声音平稳且慢,与周围的水声形成了和谐的节奏。
“她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一次再见她,她带了许多人,还有几个方士,想要拿符咒和箭困住我......”
万翎惊讶地看向黑暗中烛婴的面容,不过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烛婴讲起往事已经全然置身事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蠢笨的人啊,居然妄图用那种东西困住我。但我当时没动,我也太过愚笨,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是国君答应她,只要取来仙人的血肉,就让她做王后。你说可不可笑,她就为了那样一个地位,如此背叛她的兄长。”
万翎“唔”了一声。
烛婴笑了一阵,继续说:“我给了她一片鳞片,放她走了。然后跟着她去了那个破败的王城,可惜,国君没有履行诺言,反而打死了她。”
“你没有帮她?”万翎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没有。”烛婴小声却冷淡道,“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这是她选择的路。”
万翎没有说话。
可他后来还是来了冥域,想要找到她。
“或许是因为,她带走了我为神的善念,我来找她,也只是在找我曾经的善念罢了。一千年极短又极长,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早就已经将她的面容忘却了。”
“你恨她?”
“不恨,她是世间千万人的缩影。”
万翎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她真真不会安慰人,只得绞尽脑汁道:“也可能你只是比较倒霉,人界什么样的人都有,大恶之人,大善之人,只是人很容易一步行之踏错,最终后悔不迭。她若能活着,一定会在某一日幡然醒悟自己的过错。况且刚才我听见了,她一定是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