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来一次次的失望痛心到最后的麻木,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他颤声道:“……是谁?
“是谁…是谁?!”
他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几倍,引得驿站中不少人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他们的方向,而赵易却头一次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个一直以来懦弱的,吃了苦头也只能爬起来擦擦鼻子上的灰,被人穿小鞋多年直到被诬陷才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己发声的男人,活了半辈子,终于将多年的积怨和不甘吼了出来:
“我寒窗苦读十余年,我家中老母因我久久不成器而蹉跎至死,我家幼子因我银钱用去交束脩饿得只剩骨头,可我,可我真的已经尽力,我以为是因为我无才无能,可我唯独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他仿佛已经痛得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来,就连周燮都面露不忍转过头去,嵇阙垂下眼眸道:
“所谓因炭场阻碍云州学子的风水之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此事原是有人从中作梗,因此秋闱中举者才寥寥无几。
“若我说,我们来此便是查出此人借炭场风水之名故弄玄虚左右科考结果从中获利之事,你可愿,代表云州众多不能出头的学子们相助于我?”
第18章
赵易直勾勾地盯着嵇阙,目光痴怔,半晌后嗓音低哑:“……阁下,当真?”
嵇阙颔首:“本君从无虚言,但是…”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此事单你我二人,不能成事。我需要你尽可能多的找来你的昔日同窗,那些同样未能入秋闱的书院生员,这件事,你能做到吗?”
赵易猛地抬起头,他仓促地从方桌旁挪出半截身子,扑通一声跪在嵇阙的脚边,咽了一口唾沫,坚定地道:
“在下但凭阁下差遣,只望阁下能助我等报此大仇!”
嵇阙淡淡道:“起来吧。我不过是个中间人,你若真想跪,便去跪那个将你带到我面前的人吧。”
赵易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精神头颇为萎靡,嵇阙见状便吩咐了个小兵带他去附近的客栈歇脚。驿站方才看热闹围观的人流见好戏散场,起哄完也便三三两两地离开赶路了。
周燮悄声道:“那姓骆的小子倒真有几分本事啊,黎栾县数十条街巷,每一条都人满为患,也不知那人是怎么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这人的!”
嵇阙眼睑微阖了半刻。骆长寄同他在黎栾县再遇时,二人一同走进客栈,听到自己说黎栾知县很有可能会想要花钱买通中间人平息事非时,骆长寄是什么反应?
他看上去似乎对知县的举措并不惊讶,甚至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却用重逢后难得柔和的声线说:“若是此事就这样了结,我来这里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彼时嵇阙刚得知他的新身份,既是漱锋阁的阁主,又是商恪的幕僚。嵇阙以为,他所言之意,大约是商恪不能眼睁睁看着就这样错失一个将桂三通彻底拉下水的机会,才将骆长寄派到云州替自己办事。
这个想法在当下涌入他脑海后便被他无声地否认了。哪怕如今的骆长寄已有了些深浅莫测的味道,但漱锋阁阁主不应该如此受制于人。
这赵易早不来晚不来,却恰恰在他准备动身去州府衙门时自告奋勇地找来县衙,看上去对他们所做之事一无所知,却又刚好于他们所做之事有极大助益。
这不是巧合,是骆长寄亲手将他推到自己面前的。
嵇阙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周燮问道:“还记得当时骆念是如何解释他带奉少卿上山的吗?”
周燮被这么突然问住,登时有些莫名,但其实并不需多作努力便能回忆起当日的场景,毕竟那日他可着实被骆长寄气得够呛。
【“我并非官府中人,唯一一次同土匪们打照面,他们也根本没看清我的脸。届时不如先让我和奉少卿先去同他们交涉。”
周燮听着奇怪,道:“此前又不是没派其他人去交涉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暴民不得不除,你为何还要再次试图交涉?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骆长寄道:“之前一次次地失败,是因为你们始终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炭场的活计虽说算是稳定,但采炭又不是采金山,对于他们来说没那么流连忘返。但是种地这个选项对他们来说更加不具备任何诱惑力。”
“但是奉少卿背后的不是韦襄南,而是葳陵,是大理寺。对于这些土匪来说,奉少卿能给他们的条件,要比云州州府丰厚的多。”】
嵇阙嚯地睁开眼,咬住了后牙根,就连脸侧的肌肉都绷得紧紧地。
他怎会疏漏至此,竟没有第一时间读出骆长寄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