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陇没了又如何,他可以建一个新的,只属于他的神教,届时他便是这个国家的王,梅落繁是圣女,而游清渠,总有一日,他会让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当梅落繁的血飞溅到他颊边,那个同他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母所生的妹妹在他的面前宣告了亡去时,他的脑海中却骤然空洞无物。
圣女已经不在了,游清渠也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那他的王国呢?他要做一个受万民仰望的孤零零的王吗?
他猛地回头去看,竟好像隔着二十年光阴,同火海中的顾惊晚和孟亭溪对视。他们的躯体被火焰燃烧得无穷无尽,眼神却带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好像佛堂里的观世音。
原来,这么些年来,他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啊。
他涣散的瞳仁缓缓聚集在游清渠面庞上,嘴唇微张,几度张合,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只慢慢道:“你瘦了好多。”
游清渠好像很淡地笑了下,又好像并没有。他道:“不。
“我只是老了。”
林不栖眼睛睁大了些。他手指滑落到游清渠雪白的袖口里,轻轻拈住他的手指。
骆长寄垂下眼眸,嵇阙揽过骆长寄的肩膀,轻声道:“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单独说会儿话吧。”
距离他们上一次真正的对话,窃窃私语的,亲密的,坦诚以待的对话,中间已经横亘了十年间暗流滋生的江湖庙堂,无从道来的人心翻覆,还有无数条不可遗忘的人命,并肩同立协伴而游的岁月彷若前世。也许他们只有在生命最后一刻,才能够从道德和对立中解脱出自由的自我,抛弃所有的包袱给曾经的爱人一个拥抱。
“啧啧。”本被派去护送游清渠的纪明则双手抱胸靠在殿门上,唏嘘地道,“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啊。”
草?田小思看着林不栖一袭红衣和游清渠的白袍交织在一起,竟无端想起了绝芳门的门徽上那两支缠绕蔓延在一起的赤色扶桑。
他若有所思地说:“可我觉得…人心也许并没有那么轻易改变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出自李白《白头吟》
第159章
元辉二十二年一月初四,作孽多端的绝芳门门主林不栖被元辉帝下旨赐死,因其并非南虞人士而留得全尸,然其尸首永不得入王都。谈壑被判斩首,其统领之位由副统领江若寒即位。
而安澜君嵇阙回到邠州后便即刻乘胜追击,将原本便气弱势衰的朔郯骑兵打得毫无反抗之力,一路直逼老巢,一举斩下纥察木的头颅。
待他行此杀戮之时,也没忘了转过头勾出一个笑来,朝角落里女眷们淡淡道:“转告喀维尔,倘若想要换回他父亲的头颅,便同我朝签订合约,将康慈,西门,广山三座城池以及无常山脉尽数归还,否则,我叱风营绝不善罢甘休。”
相较起整个国度被南虞夺去,割让城池已然是如今最好的选择。然而,以喀维尔为首的骑兵连队拒绝割让,定要同南虞斗个你死我亡不可。
“我等乃长生天庇佑的子孙,一朝将土地交给南虞,接下来只会无穷无尽地被吞噬和掠夺,不如在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哪怕苟延残喘,朔郯也依旧是铁板一块!”
格尔都凝视着眼前神情坚决的喀维尔,半晌不言。喀维尔年少挂帅,近年来将维护朔郯的利益同南虞势不两立视为心中不可扭转的信念,为此将新婚妻子丢在营地不闻不问,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他突然问:“三塔吉,想代替纥察木,成为新的大西王吗?”
喀维尔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沉声道:“自然。我相信哪怕是父王在此,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看来塔吉,并不如我了解纥察木。”格尔都似笑非笑地道。
“塔吉还记得,那日西境军血洗悦神节,为何大西王早早告退,在西境军到来前便带着大妃奔逃去皇宫了吗?”
喀维尔神色僵硬了一瞬。此事他一直为纥察木所不齿,因他笃定身为一国之君,倘若私自奔逃实乃小人行径,同这些年纥察木对他的教导背道而驰。
格尔都见他久久不语,堪称善解人意地道:“中原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纥察木半生枭雄,却也明白凡事倘若无法直接对抗,便该先行遁走以待来日的道理。”
喀维尔道:“我无权质疑王的决定。但是我既然为一军主帅,便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土被人夺去,凡事有一就有二,此番只是归还,下一次便是侵略!”
格尔都道:“塔吉细想,南虞的都城相距草原何止千山万水,若是再开疆辟土,且不论南虞皇帝能否加以管控,难免也会引起北燕不满。”